孫府門前。
一架馬車等侯在此,四名家丁侯在旁邊。
過了片刻,才見一個老者緩緩走來,身著紫色袍服,腳步穩健,看他頭發灰白,卻眼神明亮,眉宇之間頗具嚴肅威勢。
而在他左側,不是旁人,正是孫家的大管事。
老者右側,也有一人,貌若中年,體格健壯,氣血頗為強盛。
“東邊的五十畝淡水田,今年的租金,加個兩成吧。”
孫家主走到門口,吩咐了一聲。
大管事低聲道:“小人明白。”
孫家家主點了點頭,旋即又道:“老夫請來對付蘇家小子的高人,如今已在固縣,再過些天,便會趕到落越郡,你要準備一下招待貴客的事宜。”
大管事神色凝重,點頭應了一聲。
說著,他趕忙到馬車旁邊,便要替家主墊好腳墊,然而這時,目光一瞥,陡然一僵。
只見孫府門前,道路邊上,那面紅漆院墻下,倚著一個少年,雙手抱懷,笑吟吟看著這邊。
“你……”大管事呆了半晌,伸手指著他,面上滿是驚愕。
“怎么了?”孫家家主喝了一聲,目光隨之看去,旋即一凝。
“家主,他……”大管事低聲道:“他是蘇庭。”
“老夫不瞎。”
孫家家主語氣冷淡,朝著蘇庭看去,不禁一挑眉毛,頗有訝異。
對于蘇庭的面貌,他也不算陌生,以往見過,后來也在畫上見過。
只不過此時此刻的蘇庭,倒是讓他感到十分意外。
只見那少年一身淡黃衣衫,洗得發白,而又相貌俊朗,氣度頗高,但看他倚在墻下,輕松寫意,悠然自在。
盡管少年衣著樸素簡單,沒有華麗錦衣,但比起他老人家在京城所見的那些年輕俊彥,在氣度風采之上,竟都要更高一些。
“老夫或許還看低了他。”
孫家家主這般念了一句。
盡管此前他也知道,這個蘇庭已不能用平常少年而論,在公堂之上,氣度非凡,臨危不亂,侃侃而談,還懾服了他的大管事。
但在他心底,這畢竟還是從落越郡這一畝三分地出來的少年,真要讓他把蘇庭當作京城中那些年輕俊彥來鄭重看待,實則也不容易,只能說在前次吃虧之后,他對蘇庭重視了許多。
但今日一見,他還是覺得,以往的重視,似乎還遠遠不夠。
不夠重視,那便是輕視。
“好。”
孫家家主露出笑意,朝著蘇庭走去。
大管事連忙跟在身側。
而那中年男子,也跟隨在后。
“這就是孫家的家主。”
蘇庭嘴角帶著幾分笑意,神色淡然。
這孫家家主,論面相看,倒有幾分和藹老人的味道,但他行為舉止,一步一行,頗具威嚴,令人生畏。
只是這種塵世間權力熏陶出來威嚴,已不入如今的蘇庭眼中。
眼見那三人臨近前來,蘇庭神色依然,未有改變。
“大膽小子,你還敢到我孫家門前來尋釁?”孫家大管事臨近前來,怒喝出聲。
“什么尋釁?”蘇庭笑了一聲,道:“這坦途大道,可是官府給錢修的,又不是你孫家的,眼下我站在這路上,又不是在你孫家里頭。”
“你……”大管事一時語塞。
“難道贏了你孫家一場官司,我蘇某人連這條路都不敢走了?”蘇庭擺了擺手,看向了孫府,悠悠說道:“你孫家雖然下人多,但這落越郡朗朗乾坤,方大人清正廉明,你孫家也不至于無法無天,把路過的都抓來毒打一遍吧?”
“蘇家小子,你太猖狂。”大管事氣得發抖。
“你一個下人,還沒資格讓我狂起來。”
說著,蘇庭的目光,落在了孫家家主的身上。
大管事還要說話,但孫家家主略微抬手,便制止他開口,旋即看著蘇庭,道:“老夫本以為對你這少年,已經足夠重視,但百聞不如一見,今日一見,你少年氣盛,神采飛揚,老夫才知以往的重視,實則還是輕視。”
蘇庭微笑道:“我本以為你招惹蘇某人,已是老眼昏花,但今日看來,至少還沒瞎了。”
這話一出,孫家大管事與那中年男子,都有憤怒之色。
饒是孫家家主這老狐貍,眼中也有一抹寒光閃過,但他抑制了心中憤怒,只是淡然道:“之前契約的事情,老夫既往不咎,你的店鋪,開個價出來,老夫買下來。”
“早這么說,該多好啊?”
蘇庭攤了攤手,道:“可惜孫家一向橫行霸道慣了,總喜歡占人便宜,誆我父親,又設計害我……眼下,這店鋪便不是用銀兩可以衡量的了。”
說著,他往前走去,低聲道:“當然,經孫家多次提點,蘇某也知這里頭的東西,更不是銀兩可以衡量的了。”
“你……”孫家家主瞳孔陡然一縮,身子微震,閃過了萬千思緒。
“蘇氏后人的機緣,自然是蘇氏后人該有的。”蘇庭湊近前去,低聲道:“孫家之人再有多少苦功,也不過是替蘇某人開路而已。”
說著,他哈哈一笑,十分暢快,伸手便在呆愣原地的孫家家主肩上拍了兩下。
但才拍到第二下,便有一只手,從側邊伸了出來,筋肉分明,顯得剛硬,出手便要拿住蘇庭手腕。
蘇庭神色不改,真氣運轉。
那中年男子面色一變,頓覺駭然,他這一掌抓落下去,只覺蘇庭手背上,吹起一股風,讓他按在風頭上,竟然抓不下去。
而在這時,蘇庭神態輕松,又一掌下去,輕描淡寫地在孫家家主肩上拍了拍。
“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
蘇庭負手而立,緩緩而行,走過孫家家主耳邊,悠悠地說了一句,“這句話送你了。”
在孫家幾人極為復雜的目光當中,蘇庭背負雙手,漸行漸遠,到了道路的盡頭,轉了個彎,出了眾人視線之外。
待得蘇庭離去,過了片刻,孫家家主才如夢方醒,恍惚道:“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
說著,他忽然發笑,充滿苦澀,道:“好個蘇家后輩。”
孫家大管事和中年人,俱都低著頭,不敢言語。
他們二人跟隨家主許久,此時此刻,也都無法置信,眼前這位孫家數代以來最為出色的家主,其老謀深算,狠辣手腕,在京城之中都能攪出風雨來。
可這一次,竟然在一個少年人面前,落了下風,失了姿態,更似乎被震懾了一番。
“好好好,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
孫家家主目光中寒光凜冽,低沉道:“蘇家小子,文采倒還當真不錯,只不過,誰是壓金線的,誰是穿嫁衣的,還不知道呢。”
“若你當真取了機緣,那指不定老夫還得謝謝你,替老夫取出了這一套嫁衣。”
“很好,很好。”
他怒極而笑,拂袖回府。
眾人面面相覷。
馬車還停留在府門前。
只是,今日家主不會出門了。
“怎么一個不慎,又用錯詞了。”
蘇庭走過了轉角,想起什么,眼角抽搐了一下,暗罵道:“什么嫁衣裳?該要說來,也該說是新郎服才對。”
他呸了幾聲,走了幾步,手上并指,抬到眼前,冷冷笑了一聲。
輕風吹來,指間夾著一縷白發,迎風而動。
“以往交鋒,總是你孫家主動發難。”
“這一次,也該蘇某人先行出手了。”
“這個老孫子,看我這次咒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