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不過今夜?”
青平倒吸口氣,道:“怎會如此?”
松老淡淡道:“記得先前那只蝴蝶么?”
青平點頭道:“自是記得,莫非事情出現在那蝴蝶身上?”
松老點頭說道:“正是這只蝴蝶。”
頓了一下,松老才繼續說道:“北域蠱道之中,有一種蠱蟲,乃是幼蟲,這類蠱蟲一旦成長,能一分為九,號稱九神蝶。”
“九神蝶?”青平沉吟道:“可那邪人不是伏誅了么?”
“但這九神蝶,不是先前那人的。”松老低沉道:“能夠操縱九神蝶的,必是上人之輩,必有非凡道行,以道家境界而分,多半是生成陰神的人物,否則,不足以分神操縱這九神蝶。”
青平倒吸口氣,道:“上人?”
松老神色凝重,道:“正是。”
上人之輩,即是人上之人。
人力有窮盡,天道永無窮。
據傳武道之中,分作三重,那最高一重,世稱武道大宗師,達到了人身所能達到的極限,能開碑裂石,能生撕牛馬,已是將人身之內的潛力,挖掘到了極點。
但武道走到了第三重天,到了人身的極限,也就到了巔峰的盡頭。
然而,修道之輩,乃是仙道,非人力,屬天道,便能夠踏破這一層極限。
據傳,踏破這一層界限的人物,便是超脫了人身的界限,也不再是常人,世稱人上之人,其壽元高漲,其手段高深,堪稱鬼神莫測之輩。
“這樣的人物,已經超脫世俗,非同尋常,憑借老夫的微末道行,著實不可匹敵。”思及至此,松老不禁感嘆。
“不論再如何厲害,畢竟九神蝶已經被您滅了。”青平恭敬道。
“確實是僥幸滅了,否則,若是任由九神蝶離去,今夜子時,九神蝶互相會有感應,而那位上人,就會得知一切。”松老似乎略有慶幸。
“那如今……”青平想起蘇庭,稍微沉吟。
“如今九神蝶被老夫滅去,那位上人無法獲知今夜事情,神廟已是無憂。可是,灰燼落在了蘇庭身上,順著眼睛,滲入了他的體內,今夜,他多半是無救了。”
松老吐出口氣,嘆道:“先前那黑袍人,只怕是這位高人的親傳,否則,也不會擁有這么一只珍貴的九神蝶。”
想著,松老也不禁有些感慨,本以為只是個不守規矩的旁門左道,盡力拼殺了對方也就是了,未想,黑袍人身后竟然還有這么一位靠山,一位修成了陰神,超脫了人身界限的人上之人。
若早知黑袍人背后,還有一位修成了陰神的上人,那么,是否真要出手,怕是還需思量一番。
“不論怎么說,好在九神蝶被我滅去了。”
松老這般說著,又朝著靜室方向看了一眼,又惋惜道:“只是可惜了這個年輕人。”
青平問道:“不能救他么?”
松老微微搖頭,道:“我用雷法打滅了九神蝶,但其中的灰燼,還有著幾分靈性,那位修成了陰神的上人,足以憑借這點灰燼,降臨一縷陰神。雖然只是一縷陰神,不能做太多事情,但畢竟也是人上之人的手段,遠遠超出了老夫所能應付的范疇。”
頓了一下,松老嘆息道:“只怕明日,蘇庭便只能一睡不醒了。”
陰神潛入,必定滅去蘇庭魂魄。
魂魄消亡,哪怕肉身不死,也只是一個活死人罷了。
因此,松老足以斷定,蘇庭是活不過今夜了。
青平默然片刻,道:“這事情,需要告知于他么?”
松老微微搖頭,道:“左右也躲不過去,不要讓他徒添悲哀,此刻他只認為禍事已經過去,心里歡喜,那就讓他繼續歡喜著罷。”
說著,松老擺了擺手,頗有些許蕭索之意。
入夜。
蘇庭疲累不堪,沉沉入睡。
但真正睡下之后,卻總覺得又不甚安穩。
睡夢之中,總有隱憂之感,煩躁不堪。
他翻來覆去,無法徹底入睡,但卻又不能清醒過來,連眼皮也沉重得無法睜開。
如此過了許久。
忽地雷響一聲!
他只覺一切都在變幻,自身起伏不定,仿佛飄在云端,時而升起,時而又墜落,砸在地上。
他心中沉悶,心覺不安。
“怎么回事?”
蘇庭愈發不安,忽地,一陣悸動傳來。
眼前景色已然變幻。
只覺四面八方,都是朦朧一片,仿佛迷霧之中,更像是天地未開,混沌未分的時期。
蘇庭經過一次這樣的場面,他心中明白,這是自家的識海,乃是意識所在,上一次……他便是被符水引動,來到了這里,引出了陸壓道君深藏在識海中的傳承。
如今他便又到了這里。
莫非還有一次傳承?
莫非是關于功法的傳承?
蘇庭這般想著,心中悸動愈發強烈。
“不對啊,如此悸動,如此不安,可不像是好事啊……”
他略微屏息,目光掃過。
忽然,他目光凝住。
只見前方朦朧白霧之前,忽有許多黑色煙塵。
那黑色煙塵,逐漸凝聚,逐漸變化,赫然化作一個黑色的身影。
這個身影,通體漆黑,沒有面貌,只是有著一種高高在上的意味,遙遠而不可近之,恍惚之間,竟像是俯視著人間的天神一般。
蘇庭深吸口氣,只覺對方……來者不善!
“竟是不能降臨?”
那黑色人影緩緩開口,聲音蒼老,卻顯得極為沉厚,道:“本座將九神蝶借于陰九,任他參悟陰神之妙,曾言人在蝶在……既然九神蝶已經化作灰燼,只殘留本座半縷陰神,也便代表著陰九已經身亡。”
盡管蘇庭聽得不甚明白,但他大約聽得出來,所謂陰九,多半就是那個黑袍人。
此刻,眼前的黑色人影,似乎把目光落在了蘇庭的身上。
“僅是一介凡人,也沒本事殺掉陰九,何以這半縷陰神,落于你身?”
蒼老聲音,略帶疑惑,但盡管如此,聲音依然響徹各方,有著如同天神般的神威,令人心悸而顫抖。
蘇庭心中悸動,但卻勉強冷靜了下來。
陰九是被蠱蛇吞食,而蠱蛇是被他借用五行甲的神力而滅去,但在這黑影的眼中,自己不過一介凡人,絕不是殺人兇手。
這樣也好,或可免去殺身之禍。
“晚輩不過路經半途,被一縷灰塵灑在眼睛,壓根不知究竟。”
蘇庭正要解釋,卻又住口不言,只覺言多必失,若是解釋得過于清楚,反而會被對方察覺。
但盡管他如此應答,可那黑影已是無意放他活路。
“不管如何,既然陰神落于你身,就是你的事情。”
黑影低沉道:“本座便滅了你的魂魄,占了你的肉身,姑且算是為陰九報仇,也是保全這縷陰神的辦法了。”
蘇庭聞言,退了數步。
黑影徐徐上前,逼近過來。
蘇庭一退再退。
黑影一進再進。
退了十余步,蘇庭忽然一震,似乎明白了什么,然后停了下來。
黑影也隨之停下,平淡道:“不掙扎了?”
蘇庭嘆了一聲,道:“前輩當真是要滅我魂魄,教我魂飛魄散?”
黑影語氣依舊,高高在上,道:“本座一生,殺戮無數,決意要殺的人,從來不曾悔改。”
蘇庭嘆息道:“那就可憐了。”
黑影桀桀發笑,甚是森冷,說道:“你不可憐了,本座一向喜歡虐殺,今日滅你魂魄,也算給你一個痛快。”
蘇庭微微搖頭,道:“我是說你可憐。”
黑影當即一怔,旋即失笑,道:“不是嚇瘋了罷?”
蘇庭深吸口氣,陡然露出猙獰笑容,旋即怒聲罵道:“老家伙,你敢侵我識海,妄圖滅我魂魄,但你忘了,這是你家蘇爺爺的地盤。”
言語落下,他往后一退,身子退入迷霧當中,身影頓時朦朧,無法看清。
“想逃?”
黑影冷笑一聲,便要往前,撞入那迷霧當中。
然而就在這時,蘇庭忽然往前,主動現身,從迷霧當中走出。
黑影心中一凜,忽有驚悸,生出駭然之心。
“這……”
黑影目光凝住,只見從迷霧當中現身的蘇庭,手中已然多了一物,正是一個葫蘆。
他本身乃是人上之人,道行高深,有趨吉避兇之本能,盡管只是一縷分神,但也同樣有著對于危機的預感。
此刻見了那葫蘆,這黑影只覺這剎那之間,忽有一縷寒意籠罩全身。
他來不及反應,便見蘇庭面露冷笑,雙手捧住葫蘆,往前一遞。
隨后,蘇庭雙手退回。
而那葫蘆,便懸停空中。
此時此刻,這葫蘆的模樣,便在黑袍人眼中,看得一清二楚。
葫蘆通體紅色,宛如石質,顯得古舊斑駁。
“這……”那上人見了此物,莫名心驚,陡然有一股寒氣,從背脊而發,升至后腦,侵入骨髓。
他有心要迅速出手,立即殺死蘇庭,杜絕后患,但見了這個葫蘆,心中卻又萌生退意。
還在猶疑間,便見蘇庭露出幾許笑意,雙手作禮,躬身施禮,道了一聲。
“請寶貝現身!”
一聲落下,那葫蘆之上,忽地升起一道白芒,宛如細線,高達三丈。
而細線之上,有一靈物,眼眉俱有,背生雙翅,約七寸五分。
那物事低頭看來,雙目與上人對視。
上人只覺腦海嗡地一聲,然后神智失散,眼前一片空白,不知左右。
蘇庭又施一禮,道:“請寶貝轉身!”
一聲落,葫蘆細線之上那物事轉了三轉。
那上人渾身無力,雙膝跪倒,低下頭去。
隨著他垂首低頭,那腦袋便墜落了下來,落在迷霧里。
頃刻之間,這上人的分神,身首分離,無論是頭顱還是身軀,便就此化作煙塵,裊裊散去。
一縷陰神,散在識海之中。
“陸壓傳承在我識海當中,化作這個斬仙飛刀,你家蘇小爺的識海,便是萬邪不侵,來一個斬一個,來兩個斬一雙!”
“什么陰神?什么上人?”
“我砍不死你!”
蘇庭吐出口氣,雙手捧回葫蘆。
而就在這時,這朦朧識海,陡然掀起了滔天浪潮。
驚天動地,十方震蕩。
“怎么回事?”
蘇庭還未反應過來,識海之中顯化的身子,陡然被這浪潮打散,散入這天地之中。
但蘇庭的意識還在。
蘇庭的精神,只覺無比舒暢。
他頓時醒悟,這是一場莫大的機緣。
“這廝的一縷陰神,被我識海吞沒,成了我的養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