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回城,殷觀、徐商都在等著,聽說天子接受了關羽的計劃,不約而同的松了一口氣。
“都督準備什么時候出發?”殷觀問道。
關羽轉頭看向徐商。徐商笑容燦爛,拍著胸脯說道:“都督放心,吏士共一千兩百又八人,整裝待發,船也準備好了,隨時可以走。”
“既然如此,那我們借夜色掩護,現在就走。孔休,你明天一早就發布命令,召集襄陽大族,再籌集一批錢糧、物資,聲勢造得越大越好。”
殷觀點點頭。“都督放心,不用等到明天,我馬上就辦。不過,觀斗膽,敢與都督相約,三日之內,第二批物資必然起運。前線軍情緊急,不能怠慢。”
“這是自然。”關羽一口答應。“兩軍作戰,物資越多,底氣越足。若我未能及時奪回被劫的物資,還要靠補運的物資救急。就算我運氣好,及時得手,也不嫌多嘛。”
殷觀眼神微閃,迅速打量了一下關羽。看得出來,今天關羽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都督所言甚是。不過凡事可再不可三,就算襄陽富庶,也不愿意看著辛苦籌集來的錢糧落入敵人之手。”
關羽心中暗笑,卻不多說。你們感覺到了壓力就對了,這就是陛下的用意所在。
安排妥當留守事宜,關羽便與徐商率部連夜出發,馬良隨行,參謀軍事。殷觀隨即派人四處出城,邀請襄陽大族商量,同時以接駕為由,悄悄地封鎖了西門。襄陽城是回字形,西門附近是軍營所在,封鎖了西門,外人就無法打探軍營的消息,從而掩飾關羽已經出發的事實。
徐晃率部出征后,襄陽城中還有三千多人,少了關羽這一千多人,剩下的人正常操練,還能掩人耳目。等對方發現關羽不在,至少是三四天之后的事。
殷觀欲蓋彌彰,故意搞得很隱蔽,實際上動靜卻造得很大。很快,運往漢中前線的錢糧被劫,必須再次籌集錢糧,而襄陽大族對此不滿,不愿意出錢出糧,雙方發生激烈沖突,不歡而散的消息就傳了出來。偏偏又不能擺在明面上說,讓天子知道,只能私下里商議,越發搞得人心惶惶。
藏在襄陽城中的蜀國細作們看到這般情景,信以為真,不自覺的松懈了。直到三天后,第二批籌集的物資裝船,準備起運,才有人意識到關羽、徐商一直沒有露面,很可能已經不在襄陽城中,趕緊把消息送回上庸、钖縣,提醒申耽、申儀兄弟小心。
此時此刻,關羽等人已經過了武當,進入钖縣。
鳳凰嶺下,吳軍大營。
黃忠看著眼前的地圖,再看看剛收到的緊急軍報,一聲長嘆,拍了拍膝蓋,欲言又止。
苦戰一年,結果還是功虧一簣,看著曹操就在眼前,將曹昂困在鳳凰嶺也有兩個月了,眼看曹昂就要斷糧,就是吃不下。
他也要斷糧了。從襄陽運來的錢糧在钖縣境內被劫,短時間不可能有更多的錢糧運到,別說償還巴西百姓的欠債,就連大軍的供應都成了問題。
“撤鳳凰嶺之圍,奪回宣漢城。”黃忠站了起來,揮揮手,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集中巴西百姓的錢糧供應徐公明部,八濛山不能丟。”
“將軍,是不是再等等?”向寵上前一步,輕聲勸道:“錢糧被劫是意外,文將軍必然會全力奪回。就算一時奪不回,陛下在襄陽,也會命關將軍增援,再送一批錢糧來救急。困了曹昂兩個多月,這時候放棄,太可惜了,只怕諸將會有想法。”
黃忠抬起頭,看了向龐一眼。“你說的是有道理,但只是可能。因為我等冒進,與巴西大族妥協,已經耽誤了陛下的百年大計,如果再因此不得不向襄陽大族妥協,就算我們取勝也是得不償失。況且那么多錢糧,也不是說征集就能征集的,多少需要一時間,能不能及時送到,誰敢保證?與其等到斷糧再退,不如現在就退,至少能從容些。”
向寵還待再勸,黃忠又嘆了一口氣。“這是我的責任。大處思慮不周,小處自然破綻百出。與周公瑾相比,我終究還是讀書太少,養性不夠。”
向寵心中酸楚。他清楚,若非不得已,黃忠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壯士斷腕,談何容易。但黃忠說得對,這一戰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意外接二連三,就算這次僥幸得手,還會有下次。與其如此,不如在潰敗之前收手,穩住形勢,重新布局。
為了防止諸將不肯,黃忠沒有一下子召集諸將議事。他先請來了閻圃,把情況說了一遍。閻圃理解黃忠的考慮,表示贊同,并親自說服張魯。
黃忠又請來了鄧展,統一意見。身為獨立統兵作戰的大將,鄧展能體會黃忠的擔心。大軍未動,糧草先行。錢糧補給不能保證,勉強交戰就是在刀鋒上行走,一不小心就會受傷。與其如此,不如先撤一步,立于不敗之地。
黃忠又依次請諸將議事,一一說服。不出向寵所料,諸將都舍不得撤退。眼看著曹昂就要斷糧了,這時候撤退太可惜了。不過黃忠向來有威信,鄧展又支持黃忠,這一年多年,他們也受到了太多的挫折,誰也不敢保證不撤就一定能勝利。反復權衡之下,他們還是接受了黃忠的命令。
黃忠隨即調整的部署,放棄了對鳳凰嶺的圍困,集中兵力進攻宣漢城。
宣漢城中只有兩千蜀軍,被困了兩個月,與攻城的吳軍反復廝殺,已經傷亡慘重,筋疲力盡,面對集中了優勢兵力的吳軍潮水般的進攻,再也支撐不住,只能向鳳凰嶺上的曹昂求援。
然而曹昂也是有心無力,他據嶺而守還有幾分勝算,離開鳳凰嶺作戰和送死沒什么區別。一看在嶺下立陣的吳軍就知道,與其說黃忠的目標是宣漢城,不如說是他曹昂。不怕他下嶺,就怕他不下嶺。
在派出援軍增援未果的情況下,曹昂果斷的放棄了宣漢城,也放棄了鳳凰嶺,突圍南撤。
見曹昂放棄了自己,宣漢城中的蜀軍士氣崩潰,繳械投降。
經過兩個多月的爭奪,宣漢城再次回到黃忠手中,卻已經是一片狼藉,滿面瘡痍。可是不管怎么說,身后沒有了敵人,補給線暢通,還是讓很多人松了一口氣。
如芒在背的感覺實在不好。
黃忠趁熱打鐵,派兵進駐鳳凰嶺,與西側嶺上的燕子坡相呼應,重建防線。
木蘭塞。
申耽坐在一艘新式樓船的船頭。船兩側的輪槳在十幾個民伕的踩動下,飛快的旋轉,拍打出雪白的浪花。樓船逆水而上,速度驚人,兩側的民船避讓不及,有的被波及,有的直接被樓船撞翻,有人落水,激起驚呼聲一片,更夾雜著幾聲低聲咒罵。
“短命鬼!蠢貨!早晚要被人砍了腦殼。”一個年輕船民敞著懷,赤著腳,站在船頭,看著遠處的樓船,看著樓船上申家部曲張狂的身影,握緊了拳頭。
“閉嘴!”老船民趕了過來,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腦勺,一口唾沫噴在他臉上。“省點力氣,罵能罵死他嗎?去磨刀!用不了幾天,援軍必到,到時候砍死那牲口。”
年輕船民悶聲悶氣的應了一聲,抬起手臂,抹去嘴上的唾沫星子,又嗅了嗅,埋怨道:“阿爹,你又吃蒜了?好大的口氣呢。”
“長本事了你!”老船民眼睛一瞪,搶起手里的竹篙一掃,將兒子掃進水中。“老子吃什么也要你管?”
申耽遠遠看見,忍不住哈哈大笑,他身邊的部曲也大笑起來。不用說,肯定是年輕船民口出怨言,老成些的怕他惹事,教訓了他一頓。這樣的事已經發生過好幾次,申耽劫運糧船的時候,不少船民拿起手邊的船槳、竹篙,與申家部曲交鋒,傷了好幾個人。申耽一怒之下,將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船民全殺了,首級掛在兩岸的樹上,這才震住了局面。
申耽就是本地人,自然知道這里的百姓性子野,兇悍好斗,和他們講道理是沒用的,只有以暴制暴。
“君侯,快看。”一個部曲突然伸手一指下游,大聲說道。
申耽順著他的手指一看,只見下游駛過來幾條船。船不大,船上的人也不多,但速度極快,正在迅速接近。最前面的船上,船頭站著一人,叉著腰,手里舉著刀,正不停的揮舞著。
申耽沉下了臉,罵了一句。“又有找死的來了,掉頭,撞沉他們。他們想為吳國皇帝賣命,我就讓他們嘗嘗吳國樓船的厲害。”
申家部曲齊聲喝呼,樓船在水中掉頭,又撞翻了幾艘船,那個被父親打下水,剛剛從水里冒出頭的年輕船民一見不妙,連忙深吸一口氣,一個猛子扎進水里。
樓船掉頭,再次加速,向下游沖去。眼看著就要相撞,船上的人紛紛避讓,有的直接跳下了水,只剩下空船在水面飄蕩。
申耽冷笑一聲,剛準備說幾句大話,突然發現遠處的水面上出現了幾艘樓船,樓船的桅桿上還有戰旗。申耽大吃一驚,稍一猶豫后,他下令停止前進,并命令樓船掉頭,返回木蘭塞。
來的是吳軍戰船,是真正的吳國水師,絕非他能匹敵,他能做的只有回到木蘭塞,據險而守。
申耽一邊連聲下令,一邊連連抹汗。吳軍水師來得如此之快,安排在襄陽城的細作還沒送消息回來,他一點準備也沒有,甚至連木蘭塞里的物資都沒來得及運走。這要是倉促接戰,兇多吉少。
樓船上一片喧嘩,樓船卻沒怎么動,只在水中打轉。申耽氣得大罵,沖到欄桿旁,探身向下一看,這才發現樓船上多了幾個人,渾身是水,大部分人赤著上身,只穿牛鼻裈,有的甚至連牛鼻裈都沒穿,赤條條的,偏偏手里有刀有盾,正在追殺申家部曲。申家部曲被他們殺得措手不及,甲板上已經倒了好幾個,血流滿地。
“怎么回事?”申耽氣得大罵。“他們是怎么上船的?”
“君侯,他們是從輪槳上爬上來的。”正指揮作戰的部曲將欲哭無淚。話還沒說完,兩個手持刀盾的年輕漢子已經沖了過來,揮刀猛劈,氣勢如虎。
“殺了他們,扔到水里喂魚!”申耽氣得大罵,連聲怒吼。
但船上的情況卻不容樂觀。倉促遇敵,又被對方上了船,申家部家已經亂了陣腳,上百人被十幾個船民砍得膽戰心驚,裹步不前。得知甲板上打起來了,甲板下的船民也鼓噪起來,沒有再肯劃船。
申耽心急如焚,一陣陣冷汗涌出,浸濕了身上的錦衣。
從甲板上的戰斗可以看出,這十幾個爬上船的人并非全是本地船民——船民們雖然兇悍好斗,相互之間的配合卻不會這么默契——這些人是吳國水師的將士,只是打扮成船民的模樣。
吳國水師真的來了,比他想象的還要快。
申耽抬頭看了一眼遠處,更加絕望。吳軍水師的樓船越來越近,不僅能看清桅桿上的戰旗,還能看清船上將士的兵器和甲胄。戰旗上的鳳鳥欲飛,讓他膽塞,可是更讓他膽寒的卻是那個關字。
來的是代理襄陽督關羽。
即使申耽不怎么出遠門,卻也聽說過關羽的名字,聽說過關羽手中的青龍偃月刀。這位昔日中山國的第一大將如今雖然只是代理襄陽督,這大半年來卻是苦練精兵,一直等待著重新出征的機會。
申耽想過與關羽對陣的情形,卻絕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他根本沒想到關羽會來得這么快,連甲胄都沒穿,只有兩件薄薄的錦衣,除了腰間的佩刀,沒有其他的武器,欺負欺負百姓還行,與吳軍對陣卻和尋死沒什么區別。
他現在只想逃,逃回木蘭塞,卻逃不掉。
船民造反了,樓船停住了,他除了跳水,插翅難飛。
生長在沔水邊,申耽通曉水性,但他很清楚,他的水性絕不會比那些天天在水上討生活的船民好。一旦入水,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將他撕成碎片呢。
在申耽進退維谷的時候,關羽指揮吳國水師趕到,將申耽從四面圍住。看到關羽那張大紅臉,殺氣騰騰的丹鳳眼,申耽癱在了飛廬上,汗如漿出,氣若游絲。
關羽也沒說什么廢話,命人將申耽扔下水。
就像肉扔進了鱷魚池。轉眼間,十幾條小船從四面飛馳而至,幾十個矯健的身影躍入水中,劈波斬浪,向申耽圍了過來。申耽拼命呼救,卻無濟于事,很快就被剁成了肉塊,鮮血染紅了河水。
關羽沒有耽擱時間,將被俘的申家部曲綁起來,趕往木蘭塞。
無數船民歡呼著,駕船隨行,聲勢浩蕩。
木蘭塞的申家部曲群龍無首,亂作一團,在得知申耽已死,近百個被俘的同伴跪在塞下,大聲勸降之后,他們明智的放棄了抵抗,獻塞投降。
關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際收復木蘭塞,得到了來不及運走的物資,隨即組織轉運。船民們一呼百應,力所能及的提供幫助,很快就湊足了船只,溯水而上,向西城趕去。
很快,鄧展也收復了上庸,斬殺申儀,誅其族。
上庸、钖縣的叛亂平定,補給線重新暢通,前后兩批物資源源不斷的運往西城。
得知申耽、申儀被殺,關羽收復木蘭塞,中斷的補給線恢復暢通,大量物資即將運到西城,吳懿半天沒說出話來。
他知道申耽、申儀不是能將,補給線恢復暢通是遲早的事,可是速度如此之快,還是讓他震驚。
相比之下,徐庶卻沒什么異樣,一直是胸有成竹的模樣。雖然私下里他也是長出一口氣,懸了大半個月的心終于又落回原處。
他和吳懿商量,物資即將送到,左都護也在趕往漢中的途中,即將展開對南鄭的進攻,我們也該行動了。你久在漢中,有什么好的建議,不妨提出來,大家合計合計。
吳懿心思大亂,哪里能有什么好主意,只能客氣地說一切全憑都督吩咐。你是漢中督,漢中的戰事就是你的戰事,你想怎么辦就怎么辦。
徐庶也不客氣,隨即從吳懿的麾下抽調了五千精銳,分成兩部,一部由自己指揮,一部由吳懿自己指揮,剩下的一萬多人,包括張魯留下的部分兵力,交給即將趕到的關羽處置。
關羽只帶了一千精銳來,兵力肯定不夠,需要補充兵力。
吳懿明知徐庶是借機肢解他的兵力,卻不敢多說什么。不管怎么說,徐庶還算給他留下了三千精銳。有了這三千人在手,將來不失雜號將軍一級官位。若能在漢中立功,或許有機會封侯。
十余日后,關羽帶著一部分物資趕到,接管了西城。他又將吳懿留下的兵力分作三部分,一部分自領,押送物資,趕往巴西;一部分交給徐商,讓他留守西城;剩下的三千多人則送往上庸,加強文聘的兵力。
至此,吳懿、張魯的部下被分作六部,威脅基本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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