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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6章 論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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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策沉吟良久。“你……擔心叔弼受挫?”

  孫權解釋道:“臣弟并非擔心叔弼能力。他一戰殲滅劉繇,收復靈渠,便足以證明他受陛下教導多年,學有所成,堪為一方之守。只是此戰對手特殊,荊楚水師不足,又居三峽之下流,若曹操孤注一擲,順水而下,叔弼怕是要吃虧。屆時必有人提及他與曹操的翁婿關系,誹謗陛下用人不當。”

  孫權頓了頓,又補充道:“陛下常說,用兵當心如止水,洞察微細,方能廟算無遺,應變如流。臣弟擔心叔弼受流言影響,患得患失,怕是做不到心如止水。”

  孫策覺得有理,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他信任孫翊和諸葛亮的能力——退一步講,就算他們有所失誤,吃了虧,也影響不了大局——但他不得不承認孫權所說有一定的道理,曹操的特殊身份可能會影響孫翊的判斷,讓他做出不理智的決定,為曹操所趁。

  孫翊畢竟還年輕。諸葛亮雖然謹慎,內心也是一個死傲嬌。他要是犯了軸,可是九頭牛拉不回的。

  “仲謀,你覺得曹操是詐降?”

  “有這個可能。”

  “依你之見,當以何人駐守荊楚?”

  “若以能力而論,左都護即可,中領軍黃忠亦足用,可若是考慮到身份,怕是只有陛下親自,才能壓服眾議,以求必勝。臣弟……”

  孫策看看孫權,嘴角微挑。“有話就說,不必瞻前顧后。”

  “唯,臣弟以為,陛下既行垂拱之制,這些瑣細政務不宜操心太過,交付有司即可。軍事則不然,陛下宜多留意些,不宜輕易假手于人。兵權在手,根基自固。左右都督雖是自家弟妹,畢竟還是太年輕了,怕是承擔不起這么大的責任。”

  說著,孫權拜倒在地。“臣弟斗膽妄言,只是為孫氏基業計。冒昧之處,還請陛下海涵。”

  孫策俯身,將孫權扶了起來。“仲謀,你說的很有道理,不必如此自謙。這些天,你進步很大啊。”

  “謝陛下。”

  “起來,再說說你對甄麋二氏這個建議的看法。”

  “唯。”孫權重新坐好,看了一眼案上的那份建議。“蒙陛下不棄,委臣弟以重任,這些日子代為處理一些公事,開了眼界,對陛下推行新政的良苦用心有了切身的體會,更感受到任事不易。陛下為萬年太年計,復己歸禮,警省自抑,臣弟深感欽佩,自愧不如。只是風俗非一日之寒,也很難在短短數年之內見功,走得急了,難免會出現一些偏差。人心本好逸惡勞,陛下寬容,一些人難免恃寵而嬌,失了分寸。”

  “你是說王仲宣等人疏懶嗎?”

  “不敢,他們依陛下制定的條件而行,當值時也是很盡心的。雖然閑適,也是記性過人,思維敏捷之故。臣弟慚愧,沒有那樣的能力,相形見絀。”

  孫策笑笑,沒說話。孫權與王粲不是很談得來,王粲也對孫權印象一般。不過孫策親自復查過王粲的工作,知道王粲事情沒少做,他輕松是因為他近乎變態的記憶和敏捷的思維,工作效率特別高。

  他當然可以加重王粲的工作量,直到他忙不過來,可這有什么意義呢,除了節省一個人的俸祿之外,只會讓王粲對這么職務厭煩。一旦王粲病了——他身體本來就不太好,這幾年在他的督促下堅持鍛煉,這才強壯了些——或者辭職,他還是要找人來代替他。

  這些話,他沒有對孫權說,是希望孫權自己去領悟。雖說孫權封在長沙,以后不需要治民,他還是希望孫權能夠通曉政務,以后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作為宗室,與朝中文武保持平衡。

  從孫權說的這些話來看,他應該是明白了,至少不再指責王粲。

  “那你說的是甄麋二氏?”

  “不僅是他們,幾乎所有的商人都是如此。商人重利,只要有利可圖,他們什么都愿意干的。影響朝政,甚至更改陛下擬定的新政,在所不惜。”孫權拿起那封奏疏,輕輕拍了拍掌心。“畢竟,哪怕新政細微的調整,也能為他們帶來豐厚的利潤。至于朝廷、天下,他們并不在意。”

  孫策來了精神。施政者制定政策時要謹慎,這也是他一貫以來的原則。因為基數巨大,任何一點小的調整涉及的利益都是驚人的數量,足以令人智昏。減免口錢的事斟酌到現在還沒有實施,就是因為這個政策最后惠及的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家大業大,戶口眾多的世家、豪強,事實上加劇了貧富分化。

  甄麋兩家如此熱心地以未來稅款抵沖債務,這本身就有可疑之處,他當初也懷疑過,只是沒看出問題。聽孫權這意思,他好像有所發現。

  “仲謀,說來聽聽。”孫策提起案上的茶壺,卻發現茶壺已經空了,連忙示意凌統去續水。凌統提了壺,還沒轉身,周不疑提著一只水壺走了進來,為孫策、孫權續滿了水,換了壺,轉身出去了。

  “陛下可知這數年來物價的變化?”

  孫策笑笑。來自于二十一世紀,他太清楚金融的力量了,物價的變化一直是他重點關注的因素,每年都要各郡縣上報主要物資的價格變化趨勢。這幾年經濟發展迅猛,部分物價也跟著水漲船高,這里面既有政策引導的作用,也有經濟發展本身的因素。

  比如糧價。因為絕大部分土地都在百姓手中,百姓本身吃飯是不需要花錢的,田租的收繳也是不用付款的,因此糧價只對百姓手中的余糧有影響。提高糧價,對以種地為主業的百姓是利好,所以這幾年的糧食價格一路上漲,均價已經由十年前的百錢一石漲到了三百左右。

  糧價上漲,讓百姓手里的閑錢更多,間接地也促進了消費,與百姓生活息息相關的衣食住行都很發達,兒童入學率穩步上升,全民識字率已經從當初的不足百分之一升到百分之三。

  糧價上漲當然也有弊端,最明顯的一點就是種地的收益增加,很多人又動起了兼并土地的心思,各州刺史,各郡縣負責監察的官員也更辛苦,貪腐的問題也有加劇的趨勢。

  但這件事與孫權說的有什么關系?物價上漲,用現在的債務抵沖未來的稅款,商人們并沒有得到好處,反倒失去了利息,其實是吃了虧的。

  當然,除了一種情況:通脹。不過這個可能性不大,現在是金屬貨幣時代,貨幣總量是有數的,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出現暴增。當經濟總量迅速增大時,沒有大量的金屬貨幣投入市場,只會產生通縮,不會產生通脹。眼下的物價上漲只是部分物資,比如糧食、鹽鐵,大部分物資的價格是基本穩定的,甚至不乏部分物價下降,比如海鮮、布匹、紙張書籍等等。

  孫策心里忽然咯噔一下,難道甄麋知道即將有大量的金屬貨幣即將進入市場,物價將迎來一漲,這才提出這樣的建議,以便從中牟利?

  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因為知道貨幣不足可能帶來的問題,他一直很重視尋找黃金,甚至可以說,黃金是出海的重要目標之一。海商在這方面消息最靈通,如果他們偶然發出了某個金礦,卻隱而不報,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臣弟進行了一些推演。”孫權從旁邊的案上取出一卷紙,鋪在孫策面前,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數字。“據初步測算,在最近的的三年內,物價的上漲超出了應有的幅度,預料中的錢荒并沒有想象的那么緊張,黃金的實際增量與帳目增量有不少的差距,說明有不少黃金進入了市場。臣弟分析了一下,這些黃金可能有三個來源:一是世家豪強的藏金重新流入,一是新出黃金,一是盜墓所得。具體是哪一種,姑且放在一邊,只說這些黃金的影響。按照這個趨勢,如果在未來的十年內有更多的黃金出現,物價的上漲將超過預期,而海商們用未來稅款抵沖債務的提議就有可能從中獲利,粗略估算,至少是一成,最多可達到三成。”

  孫權詳細解說自己的推演,孫策靜靜地聽著,心中頗有些詫異。他知道孫權很用功,最近有進步,卻不知道孫權的進步這么快,特別是數字推算這么熟練,已經有點經濟專家的感覺。

  不得不說,論理政,他還是有些天賦的,不僅僅是體現在權謀上。

  孫權沉浸在講述成果的興奮中,沒有注意到孫策的神情。“臣弟以為,十年內發現新金礦的可能性很大,一旦如此,甄麋二氏的建議就會從中獲利千金以上,屆時會不會引起非議,暫時不說,但他們很可能貪圖這個利益,刻意鼓動陛下擴大戰事規模,以謀求更大的利益,并借機擴大規模,阻止其他人進入海漁這一行。可若是戰事規模擴大,對天下絕非好事,幾家形成壟斷,對陛下的新政也隱患甚多,甚至可能有揠苗助長之嫌,不可不防。”

  孫策眉梢微挑,略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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