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結束之后,各人陸續起身。淳于瓊很興奮,出了帳,兩手叉腰,仰頭看著天空的一輪明月,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他回頭看了看,見文丑從里面出來,低著頭,匆匆上馬,帶著親衛走了,不禁笑了一聲。
他又等了一會,卻沒見到荀諶出帳,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淡了,轉身離開。
荀諶被劉和留下了。他走到帳門口時,劉和趕了上來,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友若兄,請留步。”
荀諶轉向,拱手施禮。“不知將軍有何指教。”
劉和也不說話,將荀諶拉回案前,親衛已經在案前設好了席,劉和請荀諶入座,他自己也沒有回到案后,靠著荀諶坐下,兩人的膝蓋只隔一尺。劉和微微欠身。“友若兄,荀氏乃是潁川豪族,賢昆仲并為名士,令弟文若入長安輔佐天子,力挽狂瀾,和父子甚是欽佩。如今徐州蒙難,百姓流離,和不才,想為鄉梓盡一份力,卻不知從何做起,還請友若兄不吝指教。”
荀諶微微一笑。“將軍謙虛了。若說家世,劉氏乃是光武血脈,五世官宦,著名海內。令尊行德政,撫幽州,華夷景仰。論個人能力,將軍用兵如神,戰無不勝,孫策退避三舍。哪有我置喙之處。”
劉和又道:“友若謬贊,愧不敢當。雖有家世,奈何我德薄才淺,雖有心而力不足。圣人且云三人行,必有我師,何況是我這等中人。淳于將軍嚴整,令人望而生畏。文丑武夫,長于戰斗,短于計謀。我只有求教于友若,還望友若不棄。若能有微功,也算是不負盟主使命。”
荀諶輕輕嘆了一口氣。有了劉和這句話,他心里最后一塊石頭總算放下了。他雖然因為韓馥的事對袁紹有意見,但荀家和袁紹牽扯太深,他的家人還在鄴城,他的兄長荀衍還在袁紹麾下為官,荀家是不可能和袁紹徹底斷絕聯系的,就像他的弟弟荀彧一樣,即使為朝廷效力,也會保持名義上的聯絡。
劉和是宗室,他父親劉虞又是幽州牧,一方大吏,可是他并不認為劉和有實力脫離袁紹。只有當劉和奉袁紹為盟主,他才能為劉和出謀劃策。如果劉和能出任一方,袁紹就需要他來牽制劉和。對他來說,這也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將軍,青徐本是齊魯故地,泰岳為五岳之尊,青徐士族甚多,陶謙粗鄙無知,不行德政,只知以武力迫人,豈不知以力服人者,力屈則人叛,唯仁者可無敵。將軍以名門之后,行德政于鄉里,登高一呼,萬眾云集,豈陶謙可比?然,將軍之敵非唯陶謙也,還有孫策……”
荀諶為劉和分析了當前情況。陶謙得不到徐州世家的支持,兵力有限,現在又在瑯琊北部阻止袁熙,無力南顧,所以才把彭城、廣陵、下邳三郡國的賦稅任務交給笮融。如今笮融已經為劉和所破,陶謙掌握的只有東海、瑯琊,一旦劉和北上,東海、瑯琊響應,陶謙腹背受敵,敗亡只有彈指之間。
在這種情況下,陶謙一定會向孫策求援。
孫策會怎么救?孫策騎兵有限,為防止劉和再次派騎兵奔襲豫州,他要派重兵駐守沛國諸縣,不能輕易進入徐州,以免后方空虛。他可用的援兵就是駐扎在丹徒、曲阿的吳會郡兵。因此,要想阻止這些人進入徐州,就要得到廣陵太守趙昱的支持。趙昱是瑯琊名士,雖然被陶謙委任為廣陵太守,但他并不支持陶謙,只是迫不得已,可以說降。
劉和連連點頭。他是東海人,雖然回來的時間不多,可是和鄉里常有聯絡,知道陶謙在徐州與名士們發生的沖突,趙昱只是其中一個。
“友若所言甚是,如此,南方可安,如北方何?”
荀諶笑了。“由此向北,便是東海,將軍緩步而歸,一紙檄文,東海大族必蜂擁而至,料其強健,可得精兵萬余,糧餉皆足,將軍又有何憂?諶之所料,不降者寥寥數人耳,其中必有朐縣麋氏。麋氏出身商賈,有貲財而無不知道德,不為鄉里所重,既附陶謙,又附孫策,為鄉人所厭,將軍舉大眾而攻麋氏,順應民心,誰敢不服?誅不仁而示道義所在,誅之可也。”
劉和莞爾而笑,伸手按在荀諶手上。“有友若相助,徐州可安,我亦可安睡矣。還請友若將我之心意盟主,莫生歧義。”
荀諶欠身施禮。“愿為將軍效勞。”
兩人相視而笑。
荀諶起身告辭。出了帳,隨從告訴他淳于瓊曾在此等了一會,走的時候看起來有些不高興。荀諶心知肚明,卻并不緊張。他太了解淳于瓊這個人了,有資歷沒城府,是個庸才。不過他和袁紹是老相識,對袁紹又忠心耿耿,深得袁紹信任。劉和要想在徐州立足,繞不過淳于瓊,所以劉和才會將首功讓給他。只要把這件事解釋一下,淳于瓊就會轉怒為喜,欣然從命。
“走,去淳于校尉大營。”
劉和等荀諶出了大營,也起身離帳,帶了一個親衛,來到文丑大營。文丑正在帳里喝悶酒,看到劉和掀帳而入,他愣了一下,卻沒說話。劉和坐在文丑對面,解下腰間長刀放在案上。文丑默默地看著他,一言不發,也沒有請劉和喝酒的意思。
劉和挑挑眉。“只顧自己喝酒,不請我喝,你這是什么待客之道?”
文丑歪了歪嘴,命人取過酒杯來,自己提起酒甕,給劉和倒了一杯酒。“我分的酒少,只能請你喝三杯,多了請不起。”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你請我喝三杯,我送你三百甕。”
劉和說完,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又將酒杯伸到文丑面前。文丑愣住了,盯著劉和看了片刻,又給他倒了一杯。劉和連飲三杯,才將杯子放下,長嘆一聲。
“子俊,我知道這次委屈你了,可是我又能怎么辦呢?淳于瓊是盟主舊友,荀諶是潁川名門,我一個也得罪不起,只能委屈你文子俊。不過現在是亂世,最后說了算的,還是這個。”他拍拍案上的長刀,盯著文丑。“子俊,你就是我最鋒利的戰刀,神器不可輕示于人,示人就要見血。”
文丑揚起眉,原本微躬的身體慢慢挺直,臉上雖有酒意,眼神卻清澈無比。
“請將軍吩咐。”
“敢請子俊為我擊破孫策。”
“好,孫策在哪兒?”
劉和臉上露出神秘的微笑。“他從西而來。我想,他應該會經過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