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宋夏兩國爭奪河套的同一時刻,遼國天子耶律洪基卻在東京遼陽府,接見前來出使遼國的日本國天皇特使藤原祐章。
耶律洪基去年曾經派使者去過平安京,他知道藤原家族才是日本真正的掌權者,這位藤原祐章是藤原家族第二繼承人,在家族地位很高,耶律洪基對他也以重禮接待。
有意思的是,遼國無人會說日本語,而日本也無人會說契丹語,他們找到了一個共通的語言,那就是漢語。
去年前往平安京的遼國使者也幸虧會說漢語,才避免了無法交流的窘況。
在新落成的東京皇宮內,藤原祐章舉行儀式,向耶律洪基鄭重遞交了國書和關白信件。
耶律洪基隨即設宴,宴請日本特使一行。
耶律洪基漢語很不錯,他直接說的漢語,藤原祐章說的是日語,由旁邊一名精通漢語日本官員翻譯。
“好像藤原先生也會說漢語?”耶律洪基笑問道。
藤原祐章微微欠身,一本正經道:“日本貴族子弟從小就要求學習漢語,學習中原文化,從隋唐時就是這樣,一直是傳統,我當然也會漢語。”
旁邊翻譯將他的話翻譯成了漢語,耶律洪基笑著點點頭,“既然如此,為何我們不都用漢語交談?”
藤原祐章解釋道:“漢語學得不是很好,身為國使,就怕用錯了詞,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所以盡量慎重,不使用外族語言。”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說得對,這才是合格的使者,不能引發不必要的誤會。”
旁邊耶律乙辛笑問道:“我們天子很關心日本的造船業,不知日本造船水平如何?”
藤原祐章搖搖頭,“日本造近海小船可以,造跨海大船不行,我們乘坐的船,還是從宋朝購買。”
耶律洪基眼睛一亮,手執酒盞問道:“你們可以隨意從宋朝購買船只嗎?”
“我們只能購買五千石以下船只,而且價格很貴,是他們宋朝人購買價格的三倍,沒辦法,宋朝賣給日本貨物,都比他們本土貴得多。”
耶律洪基迅速給耶律乙辛使個眼色,耶律乙辛會意,他知道該怎么和日本國做生意了。
日本國使者被安排在貴賓館,藤原祐章屏退左右,這才對翻譯官員抱怨道:“我說自己不能假扮使者,范相公非要讓我上,今天漏出一句漢語,差點被戳穿。”
這位藤原祐章當然不是真的藤原祐章,他的真實身份是北海外經略使余孝年,奉命假扮的日本使者。
當然,他攜帶的國書、儀服都是真的,這是范寧和藤原教通達成的秘密交易,宋朝支持藤原家族對付源氏家族,藤原教通便配合宋朝對遼國實施戰略欺騙。
翻譯官是北海外經略副使程清,幾名隨從都是經略府的官員假扮。
程清微微笑道:“余使君不是解釋得很好嗎?日本貴族都要學漢語、漢字,會說一口流利的漢語很正常。”
余孝年喝了一口酒道:“今天我看出來了,耶律洪基想通過我們購買宋軍戰船,果然被小范相公猜中了,我真搞不懂,小范相公怎么會那么精明?”
“問題是出在耶律乙辛身上,是他引出的話題,郭奎說,他們已經收買了遼國內部一名重臣,我懷疑就是這個耶律乙辛。”
“這樣能說通了,估計小范相公是想用劣船狠狠坑死遼國,到時海戰爆發,數萬遼軍跟隨船只沉入海底,那一幕真是壯觀。”
這時,外面傳來了稟報聲,“耶律相國來了!”
余孝年立刻改用日語笑道:“左衛門,遼國羊肉滋味不錯,回去時我們要多帶一點。”
耶律乙辛快步走了進來,笑瞇瞇道:“藤原先生好像心情不錯。”
程清用漢語道:“我家少主人覺得遼國羊肉很不錯,烤出來很香,準備帶點回去。”
“那很容易,你們走的時候,能帶多少就帶多少。”
余孝年用很蹩腳的漢語道:“非常謝謝!”
耶律乙辛哈哈大笑,“舉手之勞,不用謝!”
他收起笑容,緩緩道:“我家天子想用生鐵換取宋朝三千石和五千石大船,由你們代為購買,這個方案可行嗎?”
余孝年故作沉吟道:“可是可以,但大船很貴,還要,你們要多少?”
“貴不是問題,我們在你們買價基礎上,再加價兩成,作為你們的利潤,我們想要五十艘三千石大船和二十艘五千石大船,可以辦到嗎?”
余孝年道:“大宋不會一次賣給我們這么多船,這至少需要兩三年時間來慢慢購買,不過我先聲明,這不是日本國的貿易,而是我們藤原家族和遼國的生意,日本國和大宋有協議,不能賣戰略物資給遼國,這件事就當日本朝廷不知道。”
耶律乙辛一口答應,“這個沒問題,還有別的難處嗎?”
余孝年沉吟一下又道:“還有遼國生鐵藤原家族也打算通過郭懷信購買,最好雙方都不直接接觸,以免影響日本國和大宋的關系,影響到船只采購。”
耶律乙辛一點都不奇怪,日本國使者就是郭懷信請來的,相信他們之間已經達成了某種交易,耶律乙辛甚至懷疑,日本買宋朝的大船也是通過郭懷信。
耶律乙辛當然不會反對,生鐵若直接賣給日本,誰給他回扣?他自己也必須通過郭懷信來做這筆生意。
想想都有點滑稽,遼國和日本國交易戰略物資,卻是通過一個宋朝商人來做牙人,但沒辦法,一個牟利,一個做局,再荒唐也要一本正經地接受。
兩人又商議片刻細節,便起身告辭。
從貴賓館出來,耶律乙辛又匆匆趕回了皇宮,今天并不是談生意的時間,至少要等明后天才正式開談,但耶律洪基要急于趕回上京,他需要先把這次和日本貿易的大方向先定下來。
起居殿內,耶律洪基聽完了耶律乙辛的報告,呵呵一笑,“果然漢語不怎么樣,有點似是而非,居然說非常謝謝,他其實是想說非常感謝吧!”
“應該是!日本使者已經同意陛下的要求,替我們向大宋買船,不過他們提出生鐵和船只的貿易要通過私人來完成。”
耶律洪基眉頭一皺,有些不解道:“為什么要走私人貿易的路線,而不是兩國之間的正常貿易?”
“陛下,關鍵是貿易的貨物比較敏感,如果是正常的貨物貿易,也沒什么關系,但我們要買的是大宋的船只,一旦被大宋發現,必然會斷絕和日本的貿易,日本國承擔不起,而且也是為了使遼國順利得到船只,所以稍微變通一下,微臣覺得可以接受,反正戰船來遼的本質不會改變。”
“好吧!朕只關心船只能否順利交付,具體怎么做你和對方商議,不用再稟報朕。”
耶律乙辛又道:“微臣估算了一下,要換回陛下所需的船只,同時保證遼軍備戰,還得再加大生鐵開采和冶煉,必須再投入十萬漢民。”
“準奏!由你全權負責安排。”
“微臣遵旨!”
耶律洪基拾起桌上的一份信遞給耶律乙辛,“這是西夏梁太后寫來的信件,要求和我們聯手夾擊河套和榆林的宋軍,你怎么看?”
耶律乙辛看完信,冷笑一聲道:“若西夏連個河套都守不住,這樣的盟約我們也不必要了,看信中的語氣,既沒有下位者恭敬和懇求,也沒有提出任何給遼國補償,就這樣直接要求我們出兵,西夏顯然認為宋軍入河套是我們的責任,所以才要求我們一起承擔后果。”
耶律洪基再看了一遍信,還真是耶律乙辛說的這樣,他著實有些不滿,冷冷道:“遼國和宋朝交換土地,沒必要通知西夏,他們自己疏于防守,丟了河套,最后卻來指責我們,她以為自己是誰,朕是她能控制的?”
耶律乙辛又低聲道:“微臣聽說這個女人權力欲望極大,窮兵黷武,不如就利用西夏來削弱大宋的國力,等到我們平定了女真和草原叛亂,穩定了國內政局,再慢慢收拾大宋也不遲。”
每個人在逆境時都會有一種錯覺,都覺得逆境是暫時的,挺過去,境況就會慢慢好起來,事實上,挺過去的只是少數,絕大多數人的情況只會越來越糟糕。
耶律洪基也不例外,現在大遼遇到了各種困難,他不自省是自己的問題,而是一味把責任推給重元之亂,因為耶律重元造反動搖了國體,才導致遼國內部分裂,影響了遼國軍隊和經濟。
他點了點頭,“愛卿說得對,等朕平定了北方叛亂,穩定了朝局,朕再回頭好好收拾宋朝小兒,把欠朕的歲幣加倍補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