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洗了一些水果,蘋果梨子葡萄橙子桔子,幾個盤子裝著擺在桌上。
又拿了些點心連著包裝擺上,看來是讓人想吃就吃,又拿了一條煙放在桌上,看來是讓人想抽就抽。
還有人拿出一個三用機擺在桌上,坐火車時估計會放一點音樂,或是收聽廣播。
“這么坐火車倒真是享受了。”李一鳴突然笑著說道。
他邊上站著的是何五的心腹何炎,聽到這話趕緊應道:“路上遠,盡量舒服一些,也是怕生病了。”
“三用機帶了四臺?”
“怕壞了。”
“這些是新出的?”李一鳴提起一個箱子,這里頭全都是沒開封的新磁帶。
何炎點點頭,瞇瞇笑:“這段時間出的,正好在路上聽。”
李一鳴微笑著問道:“不會帶回來了吧?”
“”何炎面現尷尬,當然不會帶回來,帶去就是送人的,這還是顧忌李一鳴在,所以沒帶太多。
“有些是路上用的,我們人多,吃穿用度什么的”何炎小聲解釋,他不知道何五那邊早就承認這些是送的禮物了,想著幫掩飾一下。
李一鳴看看這家伙:“煙四大箱,一箱五十條一條十包一包二十支,這是多少支?”
“嗯”
“四萬支這幾天抽完,你們不怕得肺癌啊?”李一鳴似笑非笑地看著何炎,“你們老爺什么病過世的?這是都想一起的意思?這么忠心的嗎?傳說中的死忠?”
“”何炎后背全是汗,吶吶說不出話。
“送禮就送禮,心虛什么這些東西過關會不會被查?”李一鳴淡聲又問。
“肯定會看一下,我們有帶單子,不過每個人都可以帶一點東西,我們人多,沒有超。”
何炎小心地回答,感覺自己心都快跳出來了,這少年就是隨便往那里一站,給人的壓力都大得不得了,嘴皮一翻,這話更是直扎人心啊!
李一鳴瞄了眼外頭:“都這樣?”
“嗨嗨啊”
“咖啡雪茄紅酒煙真不是倒賣的?”
“絕對不是!”
“那帶得有點少”李一鳴嘀咕了句,打量著這車廂,“沒裝滿可惜了”
何炎一臉懵逼,余光瞄了眼遠處的何五,低聲開口:“那其實我們路上還可以買一些,大埔那邊有個市場”
“這次就算了。”李一鳴搖搖頭,看了看何炎,“跟著我做什么,拿點報紙弄水糊到車窗上頭,窗子全拉下來,別讓人打了黑槍。”
“嗨!”何炎一聽汗都下來了,趕緊叫人一起照著做。
幾人打了桶水,把一份份報紙弄濕,呯呯呯地拉下車窗,每個窗上都糊上一張報紙。
報紙一擋光,車廂就顯得有點暗,但也還好,香江畢竟日照強烈,現在陽光是從西面過來,透著報紙變成了暈黃,倒有一種燈泡電壓不足的感覺。
李建國沒動手,兒子這措施就是為了他的安全,何五雖然搭了把手,不過也是裝個樣子,兩人撿了后中段的一個位子坐下。
“建國,我們坐這里。現在有點悶,車開了就好,這前面穿風的。”
“沒事,這已經很好了。”
李一鳴還在箱子那邊自顧自地翻看,也沒人敢管,何五就只當沒看到,他已經感覺有些不妥了。
之前跟李建國說過拉菲的事,李一鳴肯定有意見,現在自己又帶著這煙酒什么的去內地,還不知道那位是什么看法。
當此之即,還是跟李建國走近一些為好,一會有這位幫著說點話。
啪,一聲輕響。
啪,又一聲輕響。
前一聲,何五是放了一包萬寶路煙,后一聲,是放了個打火機。
這就是自便的意思。
李建國把手提箱子放在手邊,拿起一份報紙,慢慢的翻閱,這份叫工商日報,按一鳴的說法,右派報紙。
頭版里頭,免計劃被另一個報道擠到了左下方。
大陸即將召開黨代會巴拉巴拉或討論兩個文明布拉布拉七五計劃究竟有何玄機嚕拉嚕拉 何五探身拿了份報紙,看了眼就笑道:“香江對內地這個會很是關心啊!”
李建國點了點頭。
香江的報紙很多,晚報基本四點就已經上攤了,這里的報紙不少已經登出了關于內地中央明天要開大會的事,有不少分析文章,討論內地的政策會有什么變化,對香江又有何影響。
報紙上把內地在香江的近年動作都整理了一遍,還列了個時間表,從股市狂潮到崩盤,樓市的起伏,到核電站,再到免計劃 “這些人也是管中窺豹,只見一斑”何五嘀咕了句,他其實是有很多話想說,不過都忍下了,反正路上時間還長,跟著一起翻看起報紙。
李一鳴跟站臺上的人說了些什么,接著就把那臺攝錄機接過來,似乎在看之前拍的東西。
沒過一會,他又拿著機器從車里往對面拍,那邊是別的月臺,也停著幾部列車。
李建國瞄了眼邊上擺弄攝錄機的兒子,不知道他現在拍的東西是不是準備用在電影里頭。
“那機器好像只能拍一個小時。”
“有帶電池,”
“對了,這些東西帶了不要緊?”
“不要緊的,”
“正常不晚點,晚上九點我們會到花城。”何五低聲說道,瞄了眼邊上的李一鳴,“屆時你就當我的隨員,不好意思”
“沒事”李建國點了點頭。
“如果不是這個事,我平常也不會進京,”何五微笑著說道,突然眉間神色轉為暗淡,“前年家父病重,好多長輩都很關心,這次我也想找機會好好拜訪一番。”
李建國還是點頭:“那是應該的。”
“還有一鳴他安排的這些事,我也打算跟長輩們說說,他們的支持也很重要。”何五低聲又說。
李建國看看他。
“像葉帥就一直對我們很關心。”
“哦這次要探望他?”李建國心跳如馬。
何五點點頭:“是,正好我們到,會也開完了,他或許有空見見我。”
李建國屏息同樣點頭。
到目前為止,事情都很順利,一鳴已經為他做到了極致,沒人中途打擾,也沒有任何意外,除了那一堆禮物。
他從李福兆那里聽說過何五的背景,某種意義上來說,何五去內地要探望的都可能是國字號的領導同志。
就剛才那么一時間,他還真有點擔心兒子突然不顧場合教育人,不過現在看來,一鳴還是極有分寸的。
行程,車子一路向北,這批貨不光是到花城的,有一部分要轉上明天去首都的列車。
今天晚上到花城,明天一早坐上火車,這個事情并沒有通知到工委會,所以也不存在用飛機來接他的安排。
火車開到北京要三天兩夜,也就是說,到首都的時候,已經是十九號晚上了。
李建國心里頭盤算著這時間點,他心里記得很清楚,這就是那地震發生的時間,而明天和后天,正好是中央開大會。
大會一閉幕,地震發生,我正好到首都,這里一鳴主持大局,我就好好匯報,這一路上,我得再好好整理一下口頭匯報的材料。
別的那些事,只能證明兒子的聰明和本事大,但只有地震和那些各地的寶物,才能證明他知道未來的那些事,現在寶物也有點靠不住了,所以只剩下了地震 沒過多久,外頭傳來發車的信號聲,接著貨車隆隆啟動,向東開去。
何五抬頭往窗外看了眼:“這里去內地并不是直接向北,而是繞行大埔,從羅湖過關。屆時還會有專人上車檢查貨品。其實過關檢驗這也是有些耗時。”
“估計多少時間?”
“不一定了,看貨及貨主。”何五呼了口氣,微微搖搖頭。
李建國微微一怔,湊身向前:“是不是也有走私行為?”
何五看看他,點點頭:“我覺得是有。”
“肯定有!”身后傳來個聲音。
何五扭頭,李建國抬頭。
李一鳴提著一臺三用機施施然走過來,把機子放在桌上,按了個鍵,自己坐下。
何五詫異地看著三用機:“這是”
“咱們聊點重要的事,這錄下來可以當教材用,路上也不用閑著。”李一鳴笑瞇瞇地說道。
“教材?”何五身子一震,李一鳴這是要錄什么重要對話?
李建國坐在走道另一邊,也是靠窗,距離很近卻沒有擋著兒子。
何五目不轉睛,李一鳴這次帶他去內地,這是明顯重用的意思,他的根基在濠江,年輕又輕,父輩又一直跟大陸打交道,屁股早就已經坐實在大陸這頭了。
現在說到錄教材,那么自己應該說點能體現才華的東西。
“對了,李生,我們剛才在上面,提到了那個租東西的事,我們可以叫作物資銀行”何五說道。
“物資銀行這個說法挺不錯。促進物資的流通和利用,就好像貨幣一樣,央行印錢出來,各地銀行把錢貸出去,然后收回來,如果錢破了舊了,就重新印,銀行的基本動力就是讓錢生錢,對吧”李一鳴笑著說道。
“對!”何五瞄了眼錄音機,聲音放大了些,“所以我覺得如果國家要開試點,濠江這個業務倒是隨時可做,若是做得好,還可以輻射海外,”
何家的大豐銀行規模并不大,而且現在是中銀控股,何五要說沒什么野望誰都不信。
“當然可以,這是很有益的事,不過物資銀行要運行良好,關鍵在于物資,就像是沒錢你開不了銀行,同樣,我們得有足夠的物資來支持這個業務,另外就是管理要跟上,這里頭方方面面的細節很多”
“管理是的,這個很重要,我也在好好想,正好這幾天會在車上。”何五趕緊接上。
李一鳴示意那邊的箱子,微微笑道:“你這去一次帶這么多東西,不累嗎?”
何五心一提,瞄了眼錄音機訕笑低聲說道:“還好,我一年也去不了幾次,此次進京正好也跟幾個長輩請教一下”
李一鳴打斷他:“這段時間有點敏感,你知道吧?”
“這個當然小李生的意思是”
“一直以來,我們也在考慮一個問題,很現實的,”李一鳴看看何五,又看看李建國,“人情往來這種習俗怎么跟社會主義建設和為人民服務結合起來。”
“啊?”何五眼都聽直了。
李一鳴示意那邊:“我也能理解你看望長輩要帶東西的心理,不帶禮物不好意思上門,因為你也不是沒錢,對吧?”
何五嘆息點頭:“嗨啊”
“但顯然,這種事容易過線,你現在帶的這些,在內地都算是緊缺物資,但又不能算是生產工具。”李一鳴看著何五,“少數人享受這類奢侈品,這點你意識到了嗎?”
何五臉有些紅,又嘆息點頭,看了看正在工作的錄音機。
“但這又是個習慣,別人來看我,也會提水果,我也吃,也覺得好吃。但我一邊吃就會在想,這習慣到底好不好,給別人的負擔會不會很重啊,”李一鳴扭頭看了眼李建國。
李建國赧然點點頭,看了眼兒子。
李一鳴像是自言自語似地又開口:“提東西上門,可能是單純的探望,表達關系親近,跟別人分享一下好東西,又好比看望病人,希望給點營養品讓人早點康復起來 當然,還有一種不那么單純的,就是求人辦事,那是不是容易變成不提東西上門就沒法辦事了呢?”
何五張了張嘴:“也不一定是辦事,我這就是看看長輩,是個禮儀”
“我知道,你這是禮節方面的,”李一鳴打斷他,“剛才我說過,我們是探討這個行為在社會里頭的利弊。為了拉關系送禮這現象普遍吧?”
“嗯,這個”
“你不要有壓力,我這次來香江,也是準備禮物給國家。我們在探討社會現象,你不是有志從政嗎?”
何五半張嘴,瞄了眼錄音機,一頭的汗,還好這不是錄像,哭笑不得無聲動了動唇,也不知道應該承認還是否認。
要是承認說不定以后真就是他上位,若不承認,別人只會覺得他虛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