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么,隗老鯤比我們見到他時,短短時間內蒼老衰弱了太多。
華鬘似乎覺察到了什么,她不再開口詢問。我雖然心中還有不少疑惑,但看到他奄奄的樣子,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開口。
“明珠已滅,吾命當終。”隗老鯤忽然感慨了一句,他扶著石頭椅子站起神來,然后摸到石床邊,靜靜地躺在上面。
我站起身,本來想去攙扶,但被華鬘伸手攔住。
“安安靜靜,才是他想要的東西。”
隗老鯤慢慢地呼吸著,我忽然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他正同這個洞穴一起死去。
但他還是微微抬起頭來。
“吾閉關自守,數百年但求隱跡匿蹤,不再妄勘世事。然吾有一事,仍心心念念之。自余以降,兩位可知隗氏仍有異相人乎?”
我明白,隗老鯤是為給家族消除災禍,才攜帶明珠,長隱地下的。所以他念念不忘的事情,自然是想知道這么做有沒有效果。
但他應該失敗了,畢竟幾個月前我們還曾經親眼目睹了隗家的另一個魚臉男孩。
我剛要開口,卻被華鬘攔了下來。
“我們沒有聽說過這種傳聞,也沒有見到過類似的人物。”她斬釘截鐵地說。
我望著華鬘,這大概是她生平第一次主動撒謊吧。
隗老鯤聽了這話,忍不住大笑數聲。
“未所曾聞,未所曾見!善哉善哉!人測天意,一何妄也!”
他最終還是躺在那里,慢慢閉上了眼睛。一陣氣流飄過,我頓時覺得身上冷颼颼的。
我本想讓華鬘施展觀燈之術,將他再救活過來,但轉念一想,隗老鯤曾說自己在幻境與華鬘相見,而且又邀請我們來到這里,那說明他跟觀燈時的華鬘已經攀談約定過了。
要不然,他不會把家族的秘密最后告訴我們兩個陌生人。
所以,華鬘肯定不去救他。因為對隗老鯤來說,死得其所反倒是最幸福的事。
隗老鯤去世了,說不定他的中陰身已經魂游天國。我跟華鬘退了出來,掩上了小小的石門。
這個地方,或許永遠不讓人發現才好吧。
其實細細想來,隗老鯤確實有不少做錯的事。比如為了隱藏明珠,最后為淮王營造墓穴,殘害同胞,殺死無辜殉葬者等等。
但在這些事情上,他究竟出了多少力,又能決定多少事,他沒有講,我們也不得而知。
他號稱能勘破天機,但最后連自己所作所為是對是錯都搞不清楚。因為在他之后,隗贊鑫應該絕不是唯一的一個魚臉異相男孩。
他查看了世元公的筆記,也曾經回過元峁山踏勘,但終究還是沒有搞清隗氏一族的來歷;他攜帶明珠,藏到了九泉之下,自以為消除了家庭的詛咒,但終究卻是一夢成空。
他最后大喊一聲“人測天意,一何妄之”,或許也是看透了自己這一生的徒勞吧?
我和華鬘踏著已經完全枯死的玉草,沿著來時的路,朝曾經供奉明珠的神龕走去。
明珠不在,地下世界一片漆黑。所幸的是,借助明珠能量維系的機關和怪獸也應該全部完蛋了吧,因為就連制造它們的隗老鯤都猝然離世了。
我倆開著頭燈,沿著玉草草原終于走到神龕前。在那里我們發現丟在地上的鉛盒,看見了灑在石頭上的斑斑血跡,還看到了一具長相奇特,倒在洞口旁邊的尸體。
那具尸體有著蒼白的臉和長長的頭發,乍看上去像一位老太太,但細細一看,卻發現他是個男人。
這個男人穿著一身白袍子,看上去四十多歲,他的眼睛奇大,在眼睛的“壓迫”下,嘴巴和鼻子顯得異常小巧。
他的胸口上血跡斑斑,一股像鐵銹的血腥味兒撲面而來。
我現在早不是那個看到三顆人頭就哇哇直吐的菜鳥。我蹲了下去,打著手電筒,仔細查看著他的傷口。那里一片血肉模糊,看得人簡直心驚膽戰。
“別看啦,他的心被人掏走了。”華鬘在旁邊叉著腰說。
“你怎么知道?”
“你看!”華鬘指著自己腳下的干草叢說。
我走過去一看,只見那里躺著一個血跡斑斑的肉塊,看一眼就知道那是心臟。不過這個心臟扁扁的,似乎被什么東西壓過似的。
“可憐的家伙,被無臉男掏出心來,還給踩了一腳,心就這么碎了。”華鬘呢喃著,像是在惋惜,也像在幸災樂禍,“這家伙沒有禮貌,總喜歡瞪著雙鬼眼睛偷看別人,估計無臉男也被看過,被他惹毛了。”
“你感覺被人盯著,就是他吧?”
“對啊,看見這雙眼睛都覺得惡心。”華鬘走到那人面前。
“這就是傳說中的蕭使君吧?”我說。
華鬘低頭看了看蕭使君,她忽然彎下腰,伸出胳膊,將他翻了個面兒……
我剛想讓她保護現場,不要亂動,但只見她指著蕭使君的頭發,高聲嚷道:“你快來看,這是什么?!”
我跑過去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因為蕭使君的后腦勺上,也長著一張發育不全的臉!那臉活像一個皺巴巴的嬰孩,只不過他的眼睛也同樣出奇得大。
“怎么辦?這肯定不是被明珠照過長出來的。”華鬘說,“你看,他的位置其實在洞口的一側,正好能避開明珠。”
我回頭一看那位置,在看看他倒地的姿態,也大概能想象出蕭使君當時的情景。
他應該是把背緊緊貼在石壁上面,然后眼睛看向的是玉草草坪的方向。這簡直活像一個害怕見到怪獸、又不敢逃走的孩子。
“洞口的血,也不是蕭使君的。這應該是隗老鯤所說的胖子——是吳大寶吧?”我走到洞口查看著。
“奇怪的是,無臉男既然殺死了蕭使君,為什么不帶走他的尸體,反而帶走了吳大寶的尸體呢?”華鬘詫異地說。
她這一句話讓我茅塞頓開。
“我知道了,因為在無臉男眼里,蕭使君并沒有犯下什么罪孽。之前你恍惚中看見蕭使君盯人的眼睛時,他也沒做什么壞事吧”
“他敢!不過,現在想起來,那雙眼睛只是盯著,但眼睛里卻沒有神采。”
“那就對了,蕭使君應該沒有惡意,他只是被吳大寶利用的工具吧?”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