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下了車,我走到坑前面,雙手撥開坑口的浮沙,指著下面鐵锨的鏟痕。
“應該就是偷土的地方了。”
取土是村民生活中的一件大事。
大家都知道,村鎮里面,其實都是自己蓋房子住。要蓋房子,就需要地方,這塊地方便是村里分配的宅基地。
但并不是有了宅基地就能建房了。一般來說,新的宅基地都地勢低洼,而且很不平整,所以需要用土墊高、夯實,這樣蓋起房子來才會堅固穩當。
近些年因為人活動面積加大,而且工業和商業用地增多,所以土地就成了有限資源——每家每戶都想墊高宅基地,那用土從哪里而來?
所以村里一般都選幾處不適合耕種的土地,當做村子的用土區。村民們要取土都要去指定區域,然后按照采挖的土方量交錢。
當然,也有算得精細的村民,他們不愿意交錢取土,所以就會找偏僻的地方偷偷挖土使用,這便是偷挖土方。
村里那個叫言湯的人是我小族叔,他就是跑到干枯的河床上來偷挖土方的。這種偷偷摸摸干的事情,一般都會選在夜里,而且不能搞出太多響動,所以大多徒手用鐵鍬挖掘。
因此,這個土坑應該就是盜土的地方無疑了。
土坑不深,跳下去只能剛到大腿處。我先邁到坑里,然后伸手把沈喻扶下來。
沈喻的手軟軟涼涼的,握在手里的感覺很舒服——難道性冷淡連手都是冷的嗎?
她剛下到坑底就蹲了下來,用手不停扒拉著坑里的浮沙,我也有樣學樣,尋找著浮沙下面的東西。
沒想到我們運氣頗佳,扒拉沒多久就又找到一塊木板。
木板發黑,像是長期浸泡在泥土里的樣子,從厚度來看,確實像一塊殘損的船板。
不過這塊木板的旁邊還有條糟了的尼龍繩,繩子的上面有點黑乎乎的東西,用手一摸才知道那是塊橡膠膠皮。
一般來說,船頭、船尾或者船側面準備靠岸的地方,都會掛個廢舊輪胎,或者包好膠皮以做緩沖,看樣子這塊木板是船板無疑了。
我倆繼續在土坑周圍尋找,因為沒帶工具,我也舍不得讓沈喻那么細嫩的手變粗,所以自己使勁徒手挖著周圍的沙土。
很快,我們又找到了第二塊類似的木板。
這塊木板倒是沒有膠皮,不過上面有幾個大鐵釘。
“看來這就是找到沉船殘骸的地方。”我拿著那兩塊木頭說,“從膠皮和鐵釘來看,這只是近年來的民用木船,跟咱們的那種古代黑船沒有半毛錢關系吧。”
沈喻拿起兩塊木板,湊在鼻子前嗅了嗅,然后她單膝跪地,又伏在潮濕的沙土層里嗅著。
我看著她趴在地上那么認真的樣子,不禁笑出聲來。
“干嘛?”她估計也意識到自己剛才姿態有些不雅,于是滿臉緋紅地站起來,狠狠看我一眼。
“沒……你是想說,這兩塊木板不是船板,對吧?”我開口問她。
“你怎么知道?”她有些驚異地看著我。
“我剛才掂量了一下這兩塊板子,覺得它們密度有點高,如果摳開表層看看紋路,就發現這其實不是祁嶺造船通用的杉木,而是更貴重的楨楠……”
“你連木材都會看?”
“那個……你知道,我從小就是個書呆子,什么都喜歡研究一點兒,雖然不精通,但基本知識還算有的。”
“嗯,”沈喻點點頭,不過她看我的目光似乎完全不一樣了,“我也是覺得這兩塊木板有點兒怪,剛才我聞了聞木板的氣味,又聞了聞埋木板的地方的氣味——完全不一樣。這兩塊板子肯定是在別的地方埋久了,而不是在這條河床上。”
“你是說,板子是后來‘布置’在這里的?”我問。
“對。還記得言湯發現船板和四角鐵錨之后,區文物局還來人轉過一次嗎?”
“莫非——有人不想讓文物局深挖這件事,所以布置了兩塊假木板,想魚目混珠,蒙混過關?”
沈喻點點頭,指著木板上的膠皮和鐵釘說:“你看,這些東西像不像后來做上去的?文物局的人肯定先去找言湯,沒看到他挖出來的木板和船錨,然后又來到這里,結果發現幾塊毫無價值的現代船板,他們沒仔細勘察就失望而歸了。
“不信的話,你可以去打聽一下,我猜肯定有人早早下手,出高價把你那位小族叔的東西買走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想掩飾這個現場?但這里原來是河床,又能掩飾什么呢?為什么要去掩飾呢?”我踢著河床上的土問。
“要不——咱們試著往下面挖挖?”沈喻看看手表,“時間應該還來得及。”
“咱們不是還要去看你發現黑船的地方嗎?”
“嗯,其實那個地方,我早就看過幾十次、幾百次了。這次只是想帶你過去,讓你看看而已,所以應該不會用太長時間。”沈喻蹲了下去,用手的按著坑里潮濕的沙土,那動作就好像在揣摩肉的肥瘦一樣。
“土很軟,咱倆也別弄太大面積,就挖一個深深的小坑就行。”她邊說邊用手刨了起來。
“讓開,我來。”我伸手把她拽起來,“挖土老爺兒們干的活,你站那兒指揮就行。”
“可是……”
“可是什么啊,你手磨粗了還得去保養,更費勁,還是我來吧!”
沈喻說得沒錯,沙土很潮,土質很松,挖起來很軟。
但是,從沒干過什么體力活兒的她卻不知道,用手挖一個小小的深深的坑是不現實的。
因為這里曾經是河床,所以地下水位很低,而且沙土保持水分的能力也很差。
所以只要往深里一挖,周圍的土壁上就不停往坑里滲水,滲水多了,土壁也會像“滑坡”似的坍塌。
要想挖一個深坑,就得不停擴大坑的直徑,擴大坑的面積。這樣最后挖成的坑,肯定是個又大又深的土坑。
于是,在她的目瞪口呆之下,我把一個巴掌大的地方挖成了人能站起去的“臟水池”。
“啊……會這個樣子的啊。”她站在坑邊贊嘆道。
“還要繼續往下挖嗎?”我胳膊和臉上都是沙泥,滿頭大汗地問。
“不用了。”她連連擺手,“沒有工具還是不行啊。”
“不過,你發現沒有。”我指著不停從地上返上來的泥水說,“這水太黑了,不太像沙土里裹住的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