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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冉子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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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冉子晉的記憶里,母親是一個十分強勢的存在。

  他至今還能回憶起來母親的樣子,但那樣子不是金剛怒目,就是破口大罵。

  冉子晉的父親是個寡言少語的漢子,他是礦工小區的保安員,每天的工作就是白天在小區接接電話,勸解一下鄰居家的辱罵和斗毆;晚上則打著手電筒,每隔一個小時在小區里巡查一遭。工作每天三班倒,一周有不定期的兩天安排公休。

  雖然父親管著一個小區的保安,但他并不能保證自己家的安穩。

  冉子晉的母親是個潑辣的女人,她很早就從礦上下崗,在街上開了一家小超市。

  她勤快,能干,但是脾氣暴躁,因為她的脾氣,四鄰八里的痞子混混都不敢上門找茬;但也因為她的脾氣,家里總充盈著狂罵亂摔的聲音,有時候甚至吃著飯的時候,她都會莫名其妙地直接將桌子掀翻。

  而冉子晉被母親揪著頭發毆打更是家常便飯,所以,他的童年始終被蒙在一條長長的、深重的陰影里。

  冉子晉十六歲那年,母親莫名其妙地死了。

  誰也說不出她死亡的真正時間,也說不清她的死因。

  她是坐在小超市的柜臺后,帶著微笑、睜著眼睛、看著門口去世的。

  有位客人進門選好東西想要付錢,但發現她毫無反應,客人伸手拍了她的肩膀,她整個身體就像一堆多米諾骨牌轟然垮塌下去,雖然臉上仍舊保持著微笑的姿態。

  冉子晉記得,母親骨灰盒上的照片就是她死時候的面容,因為她活著的時候從沒留下過一張微笑的相片,甚至每年拍的全家福里她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長大后的冉子晉容貌越來越像母親,他完整地繼承了母親柔美卻略帶剛硬的面部線條,他長成了一個帥氣得有點夸張的男生。從高中開始,冉子晉就陸續接到不少女生表白的情書,但他一封也沒有回應。

  在他的心底里,與其說他害怕女人,毋寧說他仍然在害怕自己的母親。

  直到他在學校里偶然遇到了安悅,一個總是顯得有些噤若寒蟬的女孩子。

  他在食堂打飯排隊,這個女孩子就站在他前面,她身材清瘦,臉色很白,血色很淡,看上去甚至有些營養不良的樣子。

  就在眼看就要輪到她打飯的時候,后面跑過來一個氣喘吁吁的女生。

  “對、對不起,我血糖低,頭暈,能讓我先打下飯嗎?”

  安悅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副惶恐的樣子,好像她自己反倒是那個插隊的人。

  “好,好吧,你在我前面。”她用特別纖細的聲音回答著。

  “我說,你干嘛呢?你低血糖,誰餓了不低血糖啊!我們大家都餓著呢,后邊兒排隊去!”一個站在隊伍后面的男生喊道。

  “老娘低血糖都不行了?人家愿意讓位子,干你屁事!”那個低血糖女生中氣十足地罵道,一點兒都不像餓了的樣子。

  “大家別吵了,我排后面去……”安悅繼續輕聲細語地說著,然后自己低著頭就往已經排了很長一串的隊尾走去。

  她經過冉子晉身邊,冉子晉只覺得一股電流倏地從自己腦海里鉆出來,然后向著自己的四肢伸展開去。

  他的多巴胺和荷爾蒙升騰著,他知道,這個女生正是自己夢里尋找的那種女孩,一個溫和謙讓,柔軟蒼白的女孩。

  冉子晉沒有任何戀愛經驗,他也從來不敢表達自己的情感,他只是在默默關注著安悅。

  讓他更加驚喜的是,安悅居然和他同時選修了“博弈和社會”這門課。所以,這門每周一次的課程簡直就變成了他的節日,他每次都早早趕到教室,先是在后排放本書占著位置,然后就溜到門口,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等著安悅。

  安悅總是提前十分鐘來到階梯教室,每到這時,冉子晉也會裝著自己剛剛走進教室的樣子,跟她一前一后或者肩并肩邁進門檻里。這一瞬間也是他一周之中最開心的一個剎那。

  但是后來他發現,安悅的面容越來越憔悴,她似乎在煩惱著什么。

  他想幫忙,于是遠遠跟著安悅,他發現了一個經常來到學校騷擾她的中年大叔。

  起初,他以為安悅和這個大叔之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她借了校園高利貸,而大叔正是催款的黑社會打手。

  他又轉而跟蹤大叔,發現這是個地地道道的壞蛋。他數次想找個機會,跳出來質問大叔為什么要傷害安悅,但膽怯的他沒有膽量。

  他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趁著那個壞蛋沒有防備,從高樓上推下一塊木板想砸傷他,但那家伙還是逃過一劫,而冉子晉卻覺得自己已經拼盡了所有力氣。

  畢竟,他一直就是個疲弱無力、不敢做不敢當的人啊——他連告白的勇氣都沒有,遑論站出來保護別人了。

  他不敢再隨便動手,他覺得那個壞蛋已經發現了自己,他只好繼續遠遠地、悄悄地跟蹤他。

  直到他終于驚訝地發現,花錢雇傭大叔的人居然也是魏陽大學的學生,她的名字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為她正是魏陽地產大亨杜建生的女兒杜萬芊。

  杜萬芊怎么會盯上安悅這么溫柔和順的女孩呢?

  起初他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有天晚上他在無人的操場夜跑時,帶著醉意的杜萬芊忽然攔住他,然后霸道蠻橫地告訴他,他是她的男人,他只能當她的男朋友,如果他不同意的話,他喜歡的女人就會死。

  杜萬芊的樣子讓冉子晉渾身戰栗,因為他又記起了童年的陰影,記起自己母親辱罵毆打自己的樣子。

  他當時既不敢答應,又不敢不答應,只是惶然失措,像驚弓之鳥似的不發一言、逃之夭夭。

  但逃避解決不了問題,他的躲閃更加激起了杜萬芊的心狠手辣。

  幾天之后,他竟然親眼看到了安悅的死狀。

  他軟弱無能地看到自己暗戀的女人從高樓墜下,而他能做的只是跑到酒館喝個爛醉,像個窩囊廢似的躺在街上大哭一場。

  在深夜的街上,他看到了幾個野狗在瘋狂地爭搶食物。

  它們有的狼狽不堪,有的瘦骨如柴,有的老態龍鐘,但每條狗都在為了生存而張牙舞爪、騰躍撕咬著。

  冉子晉忽然明白了,其實老、弱、病、殘都不是理由,那只是懦夫給自己找到的借口,他覺得自己簡直都不能和一條喪家之犬相提并論。

  他歪歪斜斜站起身來,將手里的酒瓶子摔在地上摜成碎片,他比瘋狗還瘋狂,他哇哇叫著沖出了老街,全然不顧周圍窗戶里傳出多少被吵醒居民的詈罵聲。

  那一刻,他已經悄然下定了決心,一定要為安悅討回一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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