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對著病床的壁鐘,一只黃色的小鳥從打開的樹洞里跳了出來,它隨著鐘擺的搖晃、發出著歡快的鳴叫,提醒著所有能看到、能聽到的人們,時間已經是十一點了。
索菲亞所說的話,讓巴蒂斯安的心里不由得一顫。“索菲亞!對不起啊!”
“爸爸,我堅持不住了,我真的堅持不住了!你知道的,我是最怕疼的,小時候因為手指被扎破了都會哭很久的,我不要再承受這種痛苦了,我跟小克洛伊告別了,我也跟我的丈夫告別了!要不是因為他、我根本就不會感受到喜歡一個男人是什么樣的……奶奶的年齡大了、我擔心她受不了,所以我沒給她去電話道別……現在您來了,我可以不留任何遺憾的離開了,謝謝!謝謝你能來見我……”
面對著淚流滿面、卻還在微笑的女兒,身為外交官的矜持和冷靜終于消失了,巴蒂斯安握緊了她的手、哽咽著說自己來晚了、來的太晚了。
“爸爸!不要這么說,讓我能夠平靜的離開吧,我知道因為我的緣故您才將婚禮推遲的,可您這么做、對卡米拉阿姨是不公平的,她很好,雖然我不是太喜歡她、可只要您高興、我就會滿足的。要知道,只要您能夠幸福、身為您的女兒又怎么會不高興呢?奶奶的年齡大了,您一定要抽時間去探望她,雖然養老院的條件很好,可她還是愛著您、希望您能夠過去探望她的……”
巴蒂斯安的雙眼濕了,心也碎了,可又能怎么辦呢?
“索菲亞!克洛伊我會幫你照顧好的,爸爸回國定居的申請已經被批下來了,這些天一直都沒能趕過來、就是在處理這件事,你放心,小克洛伊會順利成長起來的……”
“爸爸!小克洛伊我已經委托我的丈夫照顧了,您無需因為家庭的原因放棄你的事業和理想,更不要放棄你來之不易的感情……”
巴蒂斯安愣住了,片刻之后才愕然道。“索菲亞?你在說什么?”
索菲亞微笑了起來,握住了他的手。“爸爸,他會照顧好小克洛伊的,您不用擔心!您知道嗎,他的父母對克洛伊也非常好的,他一定會是個合格的父親,我堅信這一點!爸爸,祝福我,也請原諒我……”
“索菲亞!即便不是為了我、不是為了他,為了你的女兒,難道你就不能再嘗試一下嗎?也許、也許……”
“沒有那么多的也許啦!”索菲亞說完見巴蒂斯安捂住了臉,心有不忍便握住了他的手。“好吧,反正瑞士的安東博士就在外面等著的,如果發現了問題,他是會第一時間處理的……”
“索菲亞!哦!我的小索菲亞啊!爸爸該怎么辦啊……”
巴蒂斯安痛不欲生,他恨不得能替代女兒去承受所有的痛苦,可索菲亞卻已經不再愿意跟他說什么了,她希望最后的時刻能夠留給她的丈夫,這讓巴蒂斯安既難受、又悲哀,可又不得不遵照女兒的意愿,走出病房讓付正義進去。
見他真的為自己端來了香檳,索菲亞笑著抿了一口便道。“義!我父親比較固執,他的職業和社會地位讓他總是不肯低頭。我希望當我離開之后,你即便是有不滿也能夠盡量的包容他,我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為了讓我能夠獲得更好的教育條件、更好的成長環境,他付出了許多,也承認了他本不該承受的一切……”
靜靜的聆聽著,輕輕的撫摸著她纖瘦的手指,用溫水擦拭著她已經有些開裂的嘴唇,付正義等她說完了這才微笑著道。“索菲亞,放心吧,我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些事情,他是你的父親、更是克洛伊的外祖父,若是你父親希望、而小克洛伊也不反對的話,即便是讓克洛伊在法國成長、我也沒有任何的意見。你知道的,我有能力讓小克洛伊健康且快樂的長大,而且我也不吝于采用任何方式以保證這一點……”
“義!謝謝!太感謝你了!雖然我不能看著克洛伊長大、也無法盡到身為你妻子的義務,可我真的是幸運且幸福的!謝謝你,讓我在生命最后的這一短時間、感受到了愛是什么樣的,能被呵護、被喜歡、被愛著的所有感覺,真的很不錯呢!你知道嗎,在西川的時候你抱著我、我覺得特別的暖和,好像被什么融化了一樣……
真的!我那時候就在想,就算我立刻就死了、我也不會覺得有什么遺憾,那時候我只想著要是能全身心的擁抱著你、那該有多好呀……
可惜,之前我沒有勇氣去追求,我只是一味的在躲避、在逃離、在恐懼,都是我自己不好,是我沒有能夠珍惜這一切!義,謝謝、謝謝你!是你讓我的生命圓滿了……”
“不!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我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我痛恨自己沒有能夠提前做些安排和準備……”
“義!不要這么說!誰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么,誰也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我不允許你責怪自己,我更不允許你因為我而不再快樂,”握住他的手、索菲亞認真且嚴肅的說。“義!你答應過我的!你說過會在我離開之后、好好的生活,我答應了你想要讓我答應的一切,難道你承諾的都不算數了嗎?義!不要這樣、不要這么啊,你這樣會讓我很為難的,我、我希望你快樂,你若是不快樂、我是會難過的,你明白嗎?”
將她的手緊貼在自己的臉頰上,付正義滿心愧疚的點著頭。“我明白,我明白!我明白的……”
當時間終于到了午夜,來自于美國人體冷凍技術中心的團隊與來自于瑞士的安東博士的團隊一起走進了病房,付正義明白那一時刻終于到了。
看著針劑被注入了輸液管,索菲亞強撐著坐了起來沖著付正義邊笑邊嚷。“義!要笑哦!你答應過我的!要笑哦、要笑哦……”
“我在笑!我在笑呢……”
“義!你笑的好難看呀……”
付正義真的想要滿足她的愿望,但他的笑容卻彷如是在哭一樣,等她被推進了手術室的時候,面對著那被關閉的大門、他眼淚便再也控制不住了……
巴蒂斯安用手帕擦了擦濕潤的眼眶,等付正義頹然捂著臉坐在了手術室外的長椅上,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的孩子,謝謝你為她所做的一切!即便是她再也無法醒過來了,可我還是要感謝你為她所做的一切……可雖然我明白這時候不該說什么,可還是需要你的一個承諾……”
“說吧!”
“你不是法國人,東方的教育并不一定適合克洛伊的健康成長,我希望你能夠尊重索菲亞的遺愿,讓克洛伊能夠在法國生活,并成長……”
“巴蒂斯安!我尊重您是因為您是索菲亞的父親、是克洛伊的外祖父,但是在克洛伊成長的問題上,我可能無法完全滿足您的愿望。我要按照索菲亞的交代、確保她能夠受到最好的教育,得到她應該擁有的一切……”
巴蒂斯安皺起了眉頭,沉思了片刻這才按捺著憤怒道。“你,憑什么?”
“憑什么?就憑索菲亞是我的老婆!就憑克洛伊是我女兒!就憑我在她需要的時候、一直都陪伴在她的身邊!就憑我為她請來了全世界人體冷凍技術最先進的團隊,就憑我能說服了她上手術臺去接受安東博士最后的檢查,就憑我愿意不計代價的挽回她的生命,就憑我、就憑我……”
付正義說不下去了,他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用雙手捂住臉,許久之后才彷如是呢喃那般的嘟囔了起來。“就憑我也喜歡她,就憑我跟她所相處的那些記憶!身為她的父親,你覺得自己稱職嗎、合格嗎?你說、你說啊!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
巴蒂斯安不由得驚呆了。
他知道女兒的情況。
在她上大學時候,他就已經知道索菲亞的心理存在著嚴重的問題。
為了能夠讓她走出著不正確的心理狀態,他排了她去減刑了詳細的醫療檢查、他還安排了心理醫生進行開導,甚至他還選中了加斯東這個優秀的年輕人、作為她未來伴侶的候選者。
可無論他怎么做,無論他做了多少,原本乖巧的女兒卻依然沒有能夠恢復正常!
苦惱,懊悔,痛恨……
數年的折磨,讓巴蒂斯安都有些崩潰了,他絞盡腦汁也不明白,他的女兒索菲亞為什么會存在著如此嚴重的心理疾病?
是自己犯了什么錯?
還是說自己承載著無法被饒恕的罪責?
想到這里巴蒂斯安不由得沮喪了,他坐在了長椅上嘆了口氣。“對不起,我不是個合格的父親,可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我也明白這是因為什么,我的女兒遭受著病痛的折磨,可我卻還在為了自己的事業、為了自己年少時的理想而努力著,我拋棄了自己的家庭、我拋棄了自己的女兒、我忽視了自己的母親!我愿意付出一切去挽回,可誰又能給我一個機會、誰又愿意給我一個機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