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陳江華激動,他是個研究員,跟了農博升有個十來年,老師的習慣學了個八九不離十。
年紀其實還挺年輕,已經是個真正能搞學術的歷史專家,看到真正的重要文物時第一個想法就是要將它帶回國內:這塊黃金片片已經不是能單單用“少見”來形容的,這會都可以說是獨一無二!
如果不是他的老師是農博升,他都幾乎沒有可能認出它來,要知道現在的華夏,除非先看上頭刻著的文字,不然能知道這是個什么玩意的人,都可能到不了兩手之數!
這邊張楠看到陳江華這么激動,道:“我說江華同志,你一定沒學好,剛才那話要是被農館長知道,你非得挨批!”
聽到這調侃的話,陳江華反應過來,倒也不尷尬,道:“說錯了,是世界唯一!”
張楠“呵呵”笑笑,“農館長的經歷不一般,一般人哪見過這玩意。
我聽說百多年前在當時的俄國發現過兩面類似的,不過那兩面連材質是金是銀到現在都沒幾個人知道。
后來在國內出土過一面銀的,不過可惜,這會在小鬼子手里。
你認得出來,農館長告訴你的吧,看來他在蘇聯見過。
對了,在蘇聯那兩面是金的還是銀的”
張楠也很好奇,之前自個并不知道農博升見過在蘇聯的那兩面牌子。
“銀的,老師在蘇聯見過其中一面,另一面老師的老師說起過,也應該是銀的,不過好像在十月革命那會就消失了。
可惜,老師當時不認得八思巴文,不知道那面銀牌上頭文字的意思。”
八思巴文是元朝忽必烈時期由“國師“八思巴創制的蒙古文字,后來隨著蒙元帝國的消亡,八思巴文也被逐漸廢棄,成為一種“死文字”,近百年來才被逐漸解讀。
這是面元代八思巴文圣旨金牌,全世界此類文物中,迄今為止發現的唯一一面元朝金質圣旨金牌!
要不是陳江華的老師在蘇聯曾經見過類似的,平時大概也說起、描述過這類“圣旨牌”的樣子,不然他也不會認得!
至于張楠......
十來年后在華夏就會發現一面,所以他認得。
就用淡水沖洗了一下,再用柔軟的毛巾擦干。拿個廚房里的電子秤一稱,正好350克,七兩重。
圓角長方形片狀,一端有圓穿,長255公分、寬8公分。平均厚度大約1個毫米,顯然是手工敲打出來的,整面金牌的厚薄略微有所不同。
至于成色,老話說“七青八黃九五赤、黃白帶灰對半金”,張楠初步判斷這面金牌的黃金含量應該在六七成左右。
拿在手里略微用了用力,感覺了一下金牌的彈性——這動作也只有張楠這個土夫子出身的家伙會干,陳江華看著都有點膽顫心驚。
“不用急,挺軟的,應該是金銀合金,估計沒加銅。”
如果是加了銅,那彈性會好很多。
陳江華無語:這個張先生是動作幅度非常小,那他也不怕這牌子出裂紋 萬一來個“啪嗒”一聲,那可真沒地方哭去!
張楠可不管這個,黃金在自個眼里也就那么回事,至于這“圣旨”……
黃金小意思,帶字就有點意思:能看懂的文字在外徑5公分、內徑2公分不到點的圓穿緣上,鏨刻著“張字八十八號”6個漢字。
而在牌子的正反兩面,還各有兩行巴思巴文字。
張楠多年前倒是“認得”幾個八思巴文,那還是因為有時候玩元代錢幣的原因,差不多就是死記硬背下來的,不過離開了方孔錢就是睜眼瞎一個!
很有意思的一種情況,圈子里的很多人都會有:一枚八思巴文的“至正通寶”能認得,把這四個寫在白紙上再給他看…
不好意思,認不出來!
至于這塊金牌上頭的四排八思巴文,真是一個也不認識。
張楠不認識,陳江華認不得,估計就算農博升來了也沒轍。館長同志是一家貨真價實的南方博物館館長,平時工作和研究中八竿子敲不著內蒙一帶發現較多的帶八思巴文的文物。
工作中碰不到,誰會去研究,難道空得閑著沒事干 認不得,沒轍。
這會陳江華就在說:“我看過資料,當初被小鬼子掠走的那塊銀牌正面是漢字‘天賜成吉思皇帝圣旨疾’。背面是契丹文字,意思是‘宜速、走馬或快馬’,現在這面金牌得去找個會八思巴文的才能解讀。”
“好不好找?”
張楠問道。
“國外估計不行,連蒙古那邊都應該沒轍,他們現在的蒙古文用的是改良的西方字母。
國內還行,據說內蒙大學蒙古語言文學系在特殊時期前后,都把巴思巴文當作過學生的選修課,現在能讀懂八思巴文的人不會比認識金文的少。”
“這就好。”
說著,張楠又把手里沉甸甸的金牌翻來覆去看了看,“其實我倒是能夠猜一猜這上頭的意思:皇帝的圣諭是不可侵犯的,誰要違背,將被處死!”
陳江華笑笑,“夠直接。”
他指的是猜測的意思。
“直接,簡單、粗暴,元朝皇帝不就喜歡這個。后來的朱元璋好像也是喜歡這個調調,沒文化嘛,好像有次海盜來…”
張楠是玩古董的,不是靠譜的歷史學家,沒想著這會腦子卡住了,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往下說。
尷尬。
還好陳江華解圍,“朱元璋喜歡白話,圣旨都沿襲了元朝皇帝的白話文風格,有一條紀錄是倭寇侵犯沿海,地方官吏問咋辦,朱元璋一道圣旨說:奉天承運皇帝昭曰,告訴百姓們,準備好刀子,這幫家伙來了,殺了再說。欽此。”
張楠眼睛一亮,“就是這個!
朱重八,霸氣!”
“哈哈”笑笑,也不知道那是傳說還是史實,反正流傳挺廣的。
華夏,就該這么霸氣!
兩人又討論一下金牌出現在沉船上的意義——如果船上只有包括青花瓷在內的瓷器一類貨物,那只能猜測這是艘具有一定元朝、伊爾汗國或者中東阿拉伯世界各小國背景的貨船。
但因為這面圣旨金牌的出現,這艘船的歷史研究價值就大不一樣!
上頭一定有能代表元朝皇帝的使者或者高官存在,目的地很有可能是伊爾汗國。
但如果是這樣,問題又來了:1256年伊利汗國建立,忽必烈稱蒙古大汗時,伊利汗國一直承認其為宗主,直至忽必烈去世為止。
忽必烈這個殺胚1294年就掛了,比習慣性認為的“至正型元青花”生產年代要早得多。
伊利汗國都不承認元朝是宗主國了,那這元朝的圣旨金牌去中東干嘛?
這些青花瓷到底什么時候燒制的?
那名元朝使者去中東有什么使命?
為啥不走陸路卻要走海路…
這是一系列的問題,這面金牌的出現會讓研究元朝歷史的專家們欣喜若狂、絞盡腦汁、胡編亂造…哦,是大膽推測。
“…張先生,這就是考古的魅力之一不是嘛。”
江南人,說話就喜歡來個肯定語氣詞后置,古漢語語法遺存之一。
“不猜何來考古,希望下邊還能多出點帶字的玩意。不說這個了,先吃飯,晚上你和關老大一個艙。”
這幾天陳江華也不回“大鯊魚號”,和那條明代沉船相比,這條元代沉船的吸引力要大的多。
反正是打撈,雜七雜八都會給弄上來,貨船前往菲律賓、美國的途中,有的是時間讓他去整理研究的。
廚房準備的是帶有華夏菜元素的西餐,不精細,都類似于大鍋菜,管飽、不清淡、基本重口味,大不了主食除了面包外,還用大號的電飯煲準備了一大鍋米飯。
印尼大米,質量還行。
不用節約電話費,陳江華又給他老師匯報了新發現:可惜這會不是二十幾年后,不然傳點視頻和照片不要太方便。
靠說,那可說不清楚那些個八思巴文長啥樣。
尊敬老師是好事,但被老師發現自個學生學藝不精,那就不是好事了!
陳江華挨訓了。
如果只是領導,說話還可能客氣點,但張楠在邊上看著陳江華興高采烈匯報完,然后被電話里的農博升批的時候,都為這位研究員同志感到悲哀。
有個博學、嚴厲、肯教學的老師是種幸運,但這會看著真有點慘!
好幾分鐘,終于消停:倒也不是罵,聽著似乎是農博升在給自個學生教授知識,大概還有點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都聽到了:“…都和你說過南宋…說這圣旨牌怎么分的…都忘了 還好…自己人,不然丟人…”
這邊連連應“是”。
好吧,大概是陳江華這位學生記性不好,把老師教過他的東西給忘了:還好張楠是自己人,要是在外邊,那都會給農館長這個老師和甬城展覽館丟人。
張楠真沒想著館長同志還有這么嚴厲的一面,而陳江華毫無不滿的表情、虛心聽訓,妥妥的一幅嚴師出高徒的畫面,還挺和諧。
張楠聽了一會就走,還對陳江華做了個“我不在”的手勢,跑去陽光甲板釣魚。
一會,陳江華來了。
“怎么,農館長”
張楠遞給他瓶冰桶里拿出來的啤酒,順口問了句,故意沒說完。
陳江華苦笑了一下,一屁股坐在邊上一張釣魚椅上,喝了一大口啤酒,這才道:“沒事,挨批了唄。
張先生,這面圣旨金牌沒我們想象的那么重要,前些年老師應該和我提起過,不過我給忘了,剛才又給上了課。”
“怎么回事”
圣旨金牌不重要 張楠疑惑,上輩子看有關內蒙找到的那面圣旨金牌的電視紀錄片,可都是被吹上天了!
陳江華又喝了口啤酒,道:“是這樣……”
原來元代是承襲金代的官制,按官員級別配置有不同符牌隨身佩戴。對元朝時候的官員來說,這符牌非常重要,不僅是等級、地位的標志、身份的象征,生活中的很多事情,還都和這牌子有關系。
元代官員佩戴的符牌,也叫稱“圣旨符牌”,金質的叫“圣旨金牌”倒也沒錯。
根據近現代人的考證,元代的這些圣旨符牌大體有五種功能:第一,作為君王或者將帥賞賜給臣僚和部下的獎勵,類如現代的“功勛章”。
這一類符牌一般是長方形,等級不同,造型和材質也不同,最高等級的金質符牌,要由皇帝來頒授;
第二,是權力的象征,等同“圣旨”;
第三,可作為“信物”,佩戴符牌的官員下去執行公務,就能來個“如朕親行,便宜行事”;
第四,是身份和官職等級的標志,有身價高貴的“身份證”的作用。
第五,起到緊急軍務時的“令牌”作用,歷史上有這樣的記載:“軍情急務遣使者,佩以銀字圓符給驛”,這指的是“銀牌”。
元代官府還特別設有“符牌局”,專門掌造各種符牌,由皇帝或中書省官員頒發。
圣旨符牌因其等級、功能的不同,其造型、紋飾及材質有著嚴格區別,形狀上有圓形、長方形好幾種,材質上有金牌、銀牌等等。
金牌很牛逼嗎欽差大臣出西洋 這會陳江華就說道了:“……這塊圣旨金牌,老師說《新元史》里有這樣的記載:正、從四品,正、從五品俱金牌;正、從六品,正、從七品俱銀牌。
五品以上官員的隨身物品之一就是金牌,在南宋李珙的《蒙韃備錄》中也有記載:第一等貴臣帶兩虎相向,曰虎頭金牌,用漢字曰:天賜成吉思皇帝圣旨,當便行事。
其次素金牌,曰:天賜成吉思皇帝圣旨疾。又其次乃銀牌,文與前同。
張先生,您這面金牌素面,十有八九是個元朝二等臣佩戴的東西,不是一流大佬身上的玩意。”
搞明白了原因,張楠也只得笑笑:紀錄片哦,給普通老百姓看熱鬧看的:既然已經是世界唯一,只要大方向不出問題,無論怎么吹都無所謂,要考慮到播出效果和吸引力。
這會看這元朝朝廷還真是另類,其它朝代要什么身份才能使用金質的腰牌這一類“身份地位的證明物”
元朝倒好,連個五品官都能用。
這“圣旨金牌”花頭還這么多,在解讀了上頭的文字前,天曉得它干嘛的。
陳江華還要補刀:“老師說只要是素面,不管它是干嘛用,只能是二等貨。
就是個世界唯一的二等貨,哪天你帶回家,他說要跑你那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