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金箔制造廠。
李宜站在門前廣場的樹蔭下,思忖待會遇到秦先生該如何搭話。
官方一點?
不行不行。
秦先生是年輕人,不能太官方。
俏皮一點?
不行不行。
李宜一遍一遍的否絕,宛如一位待嫁閨中的少女。
十幾分鐘后,一輛白色車停在廣場邊緣,秦淮牽著商雅下車。
李宜還沒敲定第一句話該怎么說,便領著助手上前迎接。
“來者可是秦淮先生?”
秦淮:“……”
為什么會這句問話如此文縐縐的呢?
好難回答的問句……
秦淮頓了頓,飛速找到了與李宜匹配的畫風。
“正是在下。”
emmm,畫風竟然有些莫名的羞恥。
“哈哈哈。你們倆在干嘛呢。”
商雅笑的前俯后仰。
李宜也忍俊不禁,秦淮那一句‘正是在下’莫名其妙的戳中笑點。
原來傳說中名蓋江左的秦核舟非常的溫和平靜啊。
李宜舒了一口氣,不復開始那么急張拘諸了。
面對一個電話就能讓齊書記勒令五個部門立刻組建聯合調查組的猛人。
他是有壓力的。
而且,他本身屬于技術工,一般都在實驗室里研究,而且有輕微的社交恐懼。
但親自接觸發現秦淮并不可怕,甚至還會照顧他說話的畫風。
“我……帶秦先生參觀金箔制造工藝。秦先生真是雄姿英發……建安風骨……”
秦淮溫和的笑了笑,應李宜的邀請,邁步踏上臺階。
旁邊助手主動將他手上的包拎走。
“謝謝。”
“我自從出名以后,總有人換著詞兒來夸我:豐神俊郎、才高氣清、胸中有溝壑,刀下有乾坤、工絕千古、風華絕代、一個人敵一座蘇杭城……這次又來一個雄姿英發,建安風骨。哈哈哈。”
形容詞太多了。
秦·豐神俊郎·才高氣清·胸中有溝壑刀下有乾坤·工絕千古·風華絕代·一個人敵一座蘇杭城·建安風骨·雄姿英發·名蓋江左·淮。
世人極盛贊之言,莫過于此了。
“說明秦先生受人愛戴。”
李宜豎起大拇指。
只有長得帥又才華橫溢的才會被這么夸。
譬如廣陵絕響嵇康。
譬如赤壁火神周瑜。
“其實……早在半年前,秦核舟就如雷貫耳了。
不過我不擅長與人交往,且忙于改進研究新技術。
因為金箔是量產的產品,故而也不曾參加中華工藝美術博覽會。
種種原因……錯過了與秦先生的結識。”
金箔紙方方正正,可量產幾千張、幾萬張、甚至千萬張。
完全不符合中華工藝美術博覽會的標準。
所以李宜一直沒有參加博覽會。
“沒事,早晚都會認識的。”
秦淮毫不在意。
跟著李宜穿過栽種有熱帶喬木的花園。
進入工廠內部。
“秦先生,這里就能欣賞到我們的金箔制造工序。”
聞言,秦淮和商雅都是眼前一亮,略帶幾分期盼。
“這可是有世界影響力的一項技藝。”
秦淮肅然起敬。
“嘿。我們生產的金箔,如今已經在全世界重量級的建筑上閃著金光呢。”
聽到秦淮夸張了一句,李宜立刻精神亢奮,宛如打了雞血。
“金陵本地建筑就有棲霞寺、姑蘇寒山寺……
遠一點的著名建筑如天安門、人民大會堂、中央電視臺、頤和園、故宮……
鄰國建筑有泰國皇宮、東瀛大阪牌樓……
歐美的著名建筑如各國議會中心、莎翁歌劇院、教堂、清真寺圓頂以及眾多的博物館和宮殿……”
李宜自豪的昂起頭顱,對于這些地名,他已然能夠倒背如流。
專業水準一覽無余!
其實金陵金箔,說舉世聞名都不為過。
秦淮贊不絕口。
“秦先生請看。這便是我們的金箔成品。”
李宜取出一張封裝好的金箔紙,攤在掌心,向秦淮和商雅展示。
方方正正的金箔如一片放置在手心的璀璨云錦,讓人眼前盡是富貴色彩。
記得早在十六世紀,馬可波羅就對東方極盡奢華的金銀工藝有過細微的描述。
僅僅是文字,便讓當時的歐洲沸騰,可知那等金銀技藝,何等震撼。
而眼前,秦淮和商雅看到了真正的金箔工藝。
沉默。
沉默。
商雅屏住呼吸,滿是星星眼,女性對于金光閃閃的珠寶真的沒有絲毫的抵抗哇。
“金箔技藝,最早可追溯到距今一千七百年前的南朝。
這種技藝以金條為主要原料,經過十多道特殊工序加工鍛造,最終打造出柔似綢緞,薄如蟬翼,輕若鴻毛的金紙。
說它輕若鴻毛,是因為一萬張金箔的重量,卻不足兩百克。
說它薄如蟬翼,則是因為一張金箔厚度僅0.0012毫米。”
李宜眉飛色舞,將金箔紙豎著拎起來。
薄得匪夷所思!
薄得不知如何驚嘆。
“若一張金箔厚度僅0.0012毫米,那么需要九百三十九張金箔才能達到一毫米厚度。蟬翼可沒這么薄。”
秦淮搖頭,愈加贊嘆。
九百三十九張金箔紙疊在一起才夠一毫米呢!
可怕。
李宜驚訝的看了一眼秦淮。
九百三十九,是工人們經常用的一個數字。
外人完全不會明曉的。
秦淮剛才是心算出來了嗎?!
商雅也發現了異常。
好像秦淮小哥哥一瞬間就報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數字。
“李先生,真的需要九百三十九張金箔才夠一毫米嗎?”
她扭頭詢問李宜。
“是的。”
李宜如是回答。
詢問結束,商雅俏臉上布滿錯愕,目瞪口呆的望著秦淮。
“我的計算能力,你應該一清二楚的,這不過是基本操作罷了。”
秦淮擺擺手,顯得理所當然。
雕蟲小技。
何足掛齒?
“也對哦……畢竟是只減三克的秦核舟奆佬。你老人家優點太多,都忘記還有一項恐怖絕倫的計算能力了!”
商雅一臉你可以上天了的小表情。
秦淮笑著揉了揉商雅的腦袋。
“我們金箔制造有十幾道工序。包括倒條、下條、拍葉、做捻子、沾捻子、打開子、裝家生、打了戲、出具、切箔等。
其中最為關鍵的工序便是‘打了戲’。這打了戲,需要兩位技藝高超的工匠通力合作,將一片小金葉捶打整整六個小時、共計三萬多次!”
說罷。
李宜先生指著不遠處正在打了戲的工匠們。
那邊。
一組組工匠們正揮汗如雨的舉著重達九公斤的木錘捶打著小小的金箔。
這道工序太難太晦澀。
秦淮完全沒有嘗試的欲望。
商雅夫唱婦隨,自然也沒用嘗試的欲望。
李宜懂了。
領著兩人來到下一道工序。
“秦先生和秦夫人請來這邊,這邊是金箔成品出具。出具可要講究門道了!
必須使用特殊工具——鵝毛,而且選用的鵝毛還必須是老鵝翅膀上的第二或第三根。因為這兩根鵝毛上覆蓋了油脂,不沾水亦不沾金箔,且鵝毛邊緣上的毛頗柔軟,不會弄破金箔。
這是工具的高要求。
移動金箔成品也要超高標準,金箔鍛造成功后,必須讓‘功力深厚‘的老師傅,邊吹氣邊用鵝毛輕輕挑起。
整個過程須得斂氣屏息,捎不小心,金箔就會被劃破。秦先生和秦夫人要不要感受一下,這道工序的難度呢?”
為了讓參觀不那么枯燥,李宜提出讓商雅和秦淮互動一下。
此工序相比于其它工序來說。
畢竟適合上手嘗試。
然而。
適合上手并不意味著它的難度低。
相反,除了老師傅們,還沒有任何外行能夠完好無損的挑起金箔紙。
所以對于金箔成品,李宜一直嚴禁老師傅以為的人觸碰。
不過既然秦淮是這位恩人來訪,那么損失幾張金箔完全沒有關系。
李宜拭目以待,好奇的站在一旁,不知道從未接觸過金箔技藝的秦淮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秦淮雖然在雕刻上天賦絕卓,但挑起金箔,應該并不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