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閻的意識沉入光怪陸離的夸張景象,各種扭曲的鐘表和折疊的曲線在他眼前飛轉而過,來到一片深邃的黑暗面前。
他的視野越過星空中億萬條游動的魚,咆哮的巨眼,長滿觸手和吸盤的肉球,錯落的白色階梯和門,門里是深紅色的旋渦。還有絢麗的極光星海……
各種難以名狀,且充滿奇異活力的怪物環繞著一顆巨大的蔚藍星球。黑色的濃煙從星球的陸地上升起,叮叮當當的敲打聲和火花晝夜不停,各色盤根錯節的黃銅色軌道勾連海洋,陸地被發銹的鋼鐵叢林所替代,從中突出巨大齒輪和煙囪。如同潰爛的傷口,黑色粉塵,不時從星球的傷口凋落。
“我無法迷惑你,外神!但是在這兒你要聽我的!否則,我將驅逐你!”
“不可以扭頭。”
“不可以吐露真實。”
“不可殺死人類。”
“作為回報,我會給你一場真實的夢境。”
話音落罷,李閻的意識越投越近,最終被這顆星球完全吞沒。
眼前是天空,再近些是高山,近些是村鎮,原木房屋……
在蒸汽文明方興未艾的年代,古老的巨人湖一帶,棲息著邪惡的獨眼巨人。他的呼吸能掀起暴風和雷電,數以萬計的人民忍受著他的殘暴統治。一位富有的國王聲稱,愿意把自己的獨女,嫁給能夠殺死巨人的勇士,并為此召開了一場蒸汽大會。但她驕傲的女兒卻不安于做童話故事里等待王子拯救的金絲雀,她化名為簡,信誓旦旦要在蒸汽大會上擊敗所有人,依靠自己的蒸汽知識,打敗獨眼巨人……
“典型的迪士尼套路,不過有點意思。”
李閻咕噥了一句,他五感敏銳。感受到如芒在背,下意識地想扭頭,但有一股微弱的力量阻止了他。
“外神,你不能這么做。”
身后傳來呢喃。
李閻轉了個身,身后只是一面灰撲撲的普通墻壁,可那股如芒在背的感覺并沒有消失。
“可以扭頭,但是不能轉身,像第一視角的射擊游戲。”
眼前的一切,像是弱化閹割版的閻浮果實。
李閻喃喃自語,他其實可以強行扭頭,看看身后到底是個什么東西,但自己也會因此結束這趟行程。
他還不想那么快結束。
李閻走到鏡子前頭,鏡子里的他穿著褚紅色褂子,梳著辮子。屋里擺滿了各色的鐘表盤,手邊老式的紡織機吱吱作響。柜臺上,頭發花白,長著酒糟鼻子的鐘表鋪老板吃力地讀著報紙,胖廚娘在后廚燉湯。
李閻站起來,口袋里的卡片突然一陣灼熱,他拿出卡片,只見上面升起一行文字:“來自遙遠東方的鐘表鋪學徒梁輝,在老板的熱情教導下,你掌握了一些較為基礎的蒸汽技術知識。”
這行文字很快就消失不見,緊跟著,“鐘表店的華人學徒”前頭,多了一個“蹩腳的蒸汽工”的稱號。
鐘表店的老板扶了扶自己的眼鏡:“梁,聽說了么,國王陛下召開了蒸汽大會,全王城的年輕人都躍躍欲試,你要不要也去碰碰語氣呢?”
老板本來以為,他會聽到諸如“可是先生,我只是個鐘表工”這一類泄氣的發言,自己鼓勵他“其實你的蒸汽技術很有一套”,這句話已經到了嗓子眼,沒想到李閻不假思索:
“當然,先生,等我娶了公主,我就叫我的國王老丈人給你蓋一座大大的莊園。”
年邁的鐘表店老板一愣,隨即哈哈大笑。
“好啊,梁,我等著那一天。”
李閻沖鐘表店的老板咧嘴一笑,他拿起柜臺上的剪刀剪斷自己打結的辮子,讓頭發齊肩而落,隨后發動“秋日雅克”,頭發自然而然縮回了原本的利落尺寸,隨即推門而出。
是夜,窗戶上偶爾亮起燈火,常煜仰著臉往前頭,目光最終停在兩盞紅燈籠前頭,邁步走了進去。
毫無疑問,這是一間打著公寓幌子的機緣,你能看到各色衣著暴露的男女,暗色調的屏風和三角木燈籠下頭,時不時傳來調笑聲。
“秦姨,我來找燕子。”
說著,常煜把幾張紙幣遞給了眼前濃妝艷抹的女人。
那女人一捻紙幣,嫵媚地笑了笑:“跟我來。”
她領著梁上了二樓,推開房門,屋子里的女孩顯然嚇了一跳。
“好女兒,你的情郎來了。”
秦姨打趣了一句,把常煜推了進去,并一把把門合死。
“我還以為你已經把我忘了,常。”
女孩歪了歪頭,她畫著很濃的眼影,實際歲數應該比看上去要年輕得多,暴露的旗袍領上露出白皙的肉光,說話地時候嘴角不自覺的上翹,帶著幾分誘人墮落的俏皮。
“最近好么?”
“一如既往,糟透了。你呢?最近洋人老爺們身邊,又發生了什么新鮮事?”
常煜叫她問的有些緊張,支支吾吾地說:“唔……再過兩個星期,大洋彼岸的倫敦就要舉辦世界博覽會了,那是世界各國頂尖工程師的盛會,在博覽會上,能看到最新蒸汽科技成果的展出,據說今年,有人甚至設計出了能在天空中馳騁的鋼鐵列車……”
空氣當中是玫瑰味的催情熏香,常煜面對女孩,言辭逐漸流利了起來,他向女孩講述飛在天空上的巨大城市,將能飄揚過海,講直透云巔的蒸汽尖塔,在海嘯中穿梭的雄偉列車。
女孩撐著臉蛋,聽得津津有味,聽到天空中飛艇和城市,也露出驚訝的神色,尤其聽到能穿梭大洋的列車,他的眼睛睜得很大:“這么說,我坐上海洋列車的話,可以不坐船,直接回國嘍?”
“當然。”
常煜肯定地點頭。
“那你會和我一起走么?”
常煜一愣。
“我?”
女孩點點頭,妖冶的臉龐浮現一絲厭煩:“我討厭這兒,我是被拐到這兒來的,我惟一的愿望就是攢夠錢,買一張回去的車票。”
“可,可回去也……饑荒,戰亂。你知道么?我的父母就是死于饑荒。你知道么,燕子,圣弗朗西斯科有救濟站,有公立的醫院,劇場,有很多你以前從來……”
女孩打斷了常:“常,這里不是我們的家,那些白人歧視我們,你說的那些,從來不是給我們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