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年八月初五,連日陰雨不斷,野狗狂吠,豬馬牛羊不進圈,蛇鼠出洞,魚蝦躍水,黃霧四塞,日光晦暗,怪風狂起。
數千兵甲立于江口之上,高搭紅布法臺,陣中立著數千車沙袋。各州縣瞭臺備良馬強兵,皆穿紅衣,背黃包。汛情一起,人即刻上馬通報水警。江口各處灑下水簽,下游安置防汛守卒接應,備灌了桐油的羊皮艇,以水簽刻度,傳遞汛情。
“李……額。”
朱昌運要叫李閻,突然又沉吟起來。
李閻聽了笑了笑,撇下一旁請他換上龍虎法衣的道童,依舊穿甲,背劍匣,轉身沖朱昌運道:“大人依舊叫我鎮撫便好,守邪高功,我也聽不習慣。只是個中緣由,一時半會我也解釋不清楚。”
朱昌運點頭:“李鎮撫,浙直總督衛撫海衛大人,奉上命去剿滅作亂的白蓮教妖逆。如今在嘉興一帶秣兵歷馬,局勢到了緊要關頭,實在脫不開身。所以衛大人全權委托我,還有齊千戶手下三千兵馬,協助天師道一同討伐覆海大妖。”
李閻聽了笑道:“那大妖只在海中興水,又不是同倭寇一樣,上岸燒殺搶掠。派再多兵來,又有什么用?”
朱昌運倒是回答地一本正經:“一個是,以近海的炮火弓弩,獵殺較小的豬婆龍,另一個是,額……”
“是我一旦被覆海大妖吃掉,他興起大水,兵丁好及時防汛是吧?”
朱昌運沒敢接話,而是轉移話題道:“說起來,大人若是下水,這劍匣是否摘下,免得礙了大人在水下的行動?”
“我那屬官若在,劍匣可以交給他來守護。他不在,你們的兵護不住它,我將就吧。”
說罷,李閻不再理會朱昌運,獨自來到江口前。
眼前江水滔滔東去,不時升騰拳頭出大小的氣泡。李 閻深吸一口氣,他能聞到江水里一股奇特的腥味,像是血和腐肉。可看岸上其他官員和士兵的臉色,分明沒有察覺。
天師道都監賈金燈雙手捧著木盒子,走到李閻面前:“大人,這是您點的除妖物備。”
“你念罷。”
賈金燈點頭,清了清嗓子才說道:“這里頭是將軍破煞符五十張,天吊符五十張,祭妖符五十張,金火符五十張,五營元帥神符十張……”
他約莫說了十幾種符咒,一共三百多張符紙,功用從避水,伏妖,鎮宅,療傷,安神,開財運無所不包。加在一起,能價值兩萬點以上的閻浮點數,可鎮宅,開財運什么的,聽上去就知道,對這次除妖幫助不大。
李閻討要這些,本來存的就是敲一筆竹杠的念頭,沒打算在覆海大圣身上動用。因為龍虎山的符紙,普遍不能沾水。
這也是為什么,龍虎山能鎮壓天下,卻對沿海地帶一個大水妖束手無策的主要原因。
“大人。”
清點完畢,賈金燈把盒子遞到李閻面前。
李閻接過盒子,又從里頭單獨拿出一摞白色的陶片,上面有復雜的血紅紋路,品相非凡。
青天昭日符(陶制)15
品質:稀有 可解天下妖毒,震懾五百年道行及以下的外道妖物,在水下捏碎即可發動。
他把這十五枚青天昭日符單獨放到一邊,隨后一翻手掌,盒子就消失不見了。
這種陶符,是龍虎山近年鉆研的辦法,是可以在水下使用的符咒。
至于龍虎山為什么不多準備一些,那是因為按照龍虎山“七類九品”來劃分符咒,只有五品以下的符咒,才能用陶符制作,不可能對覆海大圣造成什么像樣的傷害。而且陶符制作不易,這十五張陶符,已經是各縣的龍虎衙門從牙縫里摳出來的。
咔嚓!
天空劈下一道水缸粗細的血紅色閃電,渾濁的大浪兇狠拍打礁石,整個江口霎時間渾黃一片。
水浪洶涌之際,能在水中看到數以百計的黑色疙瘩向江口涌來。等近些,才知道這些黑疙瘩正是大大小小的豬婆龍。
一道大浪朝江口拍來,陰影遮住李閻的臉。
“點火。”
齊千戶剛剛下令,江水中的豬婆龍卻紛紛張開血盆大口驚恐嘶吼,揚起尾巴瘋狂逃竄,一道聚攏起來,足有七八米高的渾濁巨浪也轟然倒塌,整個江面為之一清。
江口數十官員,幾千士兵為之一怔。
李閻一語不發,徑直跳下江口。
天空中烏云收斂,露出刺目陽光,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
朱昌運和齊千戶面面相覷。
“這……”
沉入江水中的李閻飛速下墜,繼而揚起一大串水泡,他想也不想扯住一只逃竄中的豬婆龍的尾巴,然后翻身坐了上去。
禍黨。
無支祁兇暴白猿的影子在李閻身后一閃而逝,那豬婆龍哀鳴一聲,馱著李閻,乖乖往入海口游去,升不起半點反抗的欲望。
李閻能清晰地察覺這些豬婆龍心中的恐懼,還有部分道行高深地豬婆龍,李閻甚至能從他們的呼吸和嘶吼中解出一些支離破碎的字句來。
“是大王!”
“跑啊!”
“大王叫收兵了,大王叫收兵了!”
驀地,前頭同樣是浩浩蕩蕩的黑影,和這些逃竄回來的豬婆龍正好撞在一起,李閻放出無支祁的投影,淮渦水君的氣息四下洋溢,這下子場面更加混亂了。
“大王!大王!”
“大王生氣了”
“前頭是大王!后面也是大王!”
那豬婆龍馱著李閻,翻過入海口,直通黃海境內,大批的豬婆龍感受到無支祁的氣息,開始瘋狂四散逃竄。
覆海大圣要驅動眾多豬婆龍,一起掀起大浪,才能沖垮堤壩水淹寧波。可現在李閻下水,偌大豬婆龍群只知道逃竄,根本聚不起大浪,想發大洪水,也是癡心妄想了。
水波震蕩,李閻受到沖擊,順勢翻身下了豬婆龍,無數四下逃散的黑色和青色的影子里,一道金色的影子直撲李閻!
李閻心念一動,眼前的水突兀裂開一道兩米多寬的真空縫隙,李閻翻手拔出金母大劍,沒有海水阻隔,金母大劍劈頭斬下,只聽得一聲巨響,那金影子被活活倒劈出去,血花蔓延下,這只有十米長的金色豬婆龍緩緩沉入水底。
“冒牌貨,不是大王。”
李閻抬頭,約莫有四五十只金色豬婆龍,呈現一個圓形斗獸場的體積將自己團團圍住。
豬婆龍王近衛 綜合評價:九曜(一千年道行)
“冒牌貨!”
一只體積更加龐大的金色豬婆龍發出怒吼。
李閻冷哼一聲,無數氣泡從他身后涌出,連帶幾條餓昏過去的青色豬婆龍,還有一只昏厥的巨大烏賊都沒來由地出現在水中,然后沉入海底。
翻涌的水泡遮住了李閻的身形,驀地,他從水泡沖出,拳頭惡狠狠地轟在開口說話的那只金色豬婆龍的頭上,直接把它打昏厥過去。
幾十只金色豬婆龍沖過來,在被撕裂的海水瀾流間,尾巴和牙齒來回撲擊李閻。李閻毫不動容,抓起一只豬婆龍的尾巴,掃向另一只沖擊過來的豬婆龍,同時避開撕咬,一拳頭把咬過來的巨大牙齒打得粉碎!
這些豬婆龍的體積全都在十米開外,過于龐大的體型叫他們根本不能跟上李閻的靈活轉向,尋常人類大小的魚類,這些有千年道行的豬婆龍只需張嘴一吸,獵物便到了嘴邊,可李閻卻如同壓千斤的秤砣一般,根本吸不動不說,小小的軀殼當中,更是蘊含了無盡的能量。居然只用金母大劍和拳腳,穩穩壓制住幾十頭豬婆龍。
一時間,金色的沾血鱗片在水中飄飛,聲聲巨大的哀鳴時而響起。
突然,一陣奇異波動自深海傳來,眾多豬婆龍如臨大赦,除了幾只被李閻打得昏厥的近衛以外,所有的豬婆龍妖。無論黑色,青色,還是金色,都遠遠逃開了。
李閻低頭,海底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縫當中,無數奇形怪狀的魚涌出裂縫,緊跟著,一只碩大的朱紅色的龍頭擠出裂縫,龍頭之上,居然站著一只白色猿猴!
“這李鎮撫,就這么跳下去了?”
“這是什么討伐大妖的手段?”
“從沒見過啊。”
岸上的人本來議論紛紛,驀地,江水涌出污泥和氣泡,烏云再次匯聚起來,而且比第一次更加龐大,聲勢更加駭人。
“快看!”
有眼尖地士兵驚叫出來,海面上突兀立起一只朱紅色的豬婆龍,有百十米長,在漫天的黃霧和滾滾黑云中看不真切,數道血紅閃電在它身上齊齊炸響,怒吼聲響徹天空。
“那便是覆海大圣?!”
朱昌運臉色蒼白,他活過半生,也偶見狐鬼山魅,只是在他官身龍虎氣面前,只有逃散的份。和大多數清流士大夫一樣,他也從來不把所謂的妖物太當回事,自覺養一身浩然正氣,便百邪不侵,只是親眼見過這樣的怪物,叫他心中的信念也隨之動搖。
“這樣的怪物堪比天威,一直以來,陳柯兩家又是怎么對付的呢?”
狂暴云雨揮灑之際,李閻依靠短暫踏空,和控制水流的能力,在半空中和一只龍首猿身的白毛怪物纏斗在一起。他早換了鏨金虎頭槍,對方卻使得一只碩大的三叉戟,雙方你來我往,激斗正酣。
豬婆龍王 綜合評價:八極(一千五百年道行)
沉睡在黃海海底的豬婆龍王,性格殘暴,能呼風喚雨,被覆海大圣拘來,成為他強大的坐騎。
覆海大圣:支祁連!(唯一性)
綜合評價:八極(一千五百年道行)
上古異獸無支祁和龍類交配后誕下的異獸,兼具無支祁和龍族的神通法力于一身,生的龍首猿身,四萬八千孔中能噴出異水,本受龍虎氣鎮壓不得孵化,因百年來龍虎氣不斷流失,龍卵孵化破殼而出。閻浮果樹上,只此一只!
支祁連之力與無支祁高度契合!吞噬支祁連之力,能極大提高無支祁之心的覺醒度,并使得你的禍濤技能發生異變!(秘藏強化)
陳躍武的故事里,石像上寫的是“豬婆龍王覆海大圣”,官府只以為,那豬婆龍王便是覆海大圣,卻不知道,原來豬婆龍王和覆海大圣,是兩只大妖!
海天交際,諸多血色閃電暴舞,一黑一白兩道影子在半空中交織旋舞。
李閻大槍一抖,黑色禍水在半空中化作無數龍蛇,纏繞向支祁連,那支祁連不假思索,從鼻孔當中一道白茫茫的水霧,頃刻間化作無數白色的小小豬婆龍,與黑色禍水化作的模糊龍蛇斗在一處,不到半刻,禍水居然敗下陣來。
那支祁連桀桀怪笑,抬三叉戟和眾多水霧豬婆龍圍攻向李閻,不料它背后突兀閃爍出一只圍繞蓮臺的羽翼少女,繼而轉化成李閻的樣子,一記大槍劈砍在支祁連的肩膀上!
支祁連吃痛,急忙竄上豬婆龍王的頭頂,李閻的手腕也被白色水霧化成的小豬婆龍咬中,傷口發白。他只單手提著虎頭大槍,站在一塊浮冰上,連拍了幾道青天昭日符解毒,繼而讓過豬婆龍王口中噴涂的紅色閃電,抬眼望向支祁連。
支祁連捂住被劈傷的肩膀,傷口已經被凍住,攥緊的冰冷痛感激起了支祁連的兇性,雙方再次纏斗起來。
虎挑!
燕穿簾!
血蘸!
激斗之際,李閻腰桿突然一直,大臂往外一纏,槍頭顫動,居然把無支祁手里的三叉戟甩飛了出去!
龍拗首!
支祁連的白色龍頭上露出兇狠的神色,口中噴出白霧,李閻毫不示弱,只用禍水結冰格擋,左手兇悍的抬起憤怒的肖克,貼著支祁連的腦袋開了一記!
只見無數水花迸現,支祁連低聲嗚咽,他頭上被打出無數血洞,凄慘無比。白茫茫的霧氣包裹著傷口,朝海中墜落!
李閻還要追趕,突然覺得體力不支,支祁連吐中他的白色水霧浸透四肢百骸,叫他身子一軟,更躲閃不及被豬婆龍王一口血紅閃電劈中,也順勢落入海中。
兩朵水花在海上濺起,李閻和支祁連在水上彼此對視。
那支祁連頭上血肉模糊、它怨毒地望了李閻一眼,突然化作無數水霧,連同豬婆龍王一起,朝海底大裂縫鉆去。
南渠三寶寺后院。
井水突然變成一片混紅,然后收縮干涸。
一直盯著井口的和尚大驚失色,他換了厚重的黑袍子,出了寺門往柯家走去,面見了柯諾然,頭一句便是:“當家的,覆海大圣吃敗仗了!”
陳府大宅。
陳寒自清早,便把自己一個人鎖在了屋子里,茶飯不想,只盯著一只白色猿猴神位,突然,這猿猴像的頭頂裂開一道大口子,陳寒目睹這般景象,一個沒坐穩滑落到椅子底下,嘴唇青白,哆嗦著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天,天要亡我陳家。”
江口上,圍觀李閻斗覆海大圣的官兵們歡呼起來。
“那覆海大妖入水了!”
官兵和諸多官員離得太遠,正能聽見陣陣廝殺聲音,如同天兵擂鼓,神魔交鋒,又見到那豬婆龍王哀吼一聲,鉆入海底。貌似是狼狽逃竄的樣子。
朱昌運大喜過望,他幾步上前險些跌進江口,幸虧被兵丁攙扶。
“愣著干什么?!點火,開炮!”
朱昌運突然回頭向齊千戶道。
齊千戶大為不解。
“朝水里打,玩命打!”
朱昌運的口水就要噴到齊千戶臉上。
挫敗覆海大妖,官府大軍卻一炮未發,這像話么?這能有功勞么?!
江水炸響,李閻單手抓在岸邊上,一個翻身上岸,絲毫不顧及形象的大口喘息,身上數十道發白的傷口不提,更是頭暈眼花,體內天命雅克和泉浪海鬼正不停地和白霧的毒性做抵抗。
“李鎮撫,李鎮撫。”朱昌運滿面紅光的走近李閻:“情況如何?”
李閻舔了舔嘴唇:“覆海大圣逃竄,它這次無力再掀起洪水了。”
朱昌運高興地跳腳,突然,后頭的士兵突然驚慌起來,一匹快馬飛奔而來,騎手穿紅衣,背黃包,令旗擺動間,騎手大聲呼喝,語氣急切無比。
“余姚水堤決口了!余姚水堤決口了!”
他從馬上撲下,幾個翻滾到了朱昌運面前,語氣惶恐:“大人,余姚水堤決口了,洪水已經淹了奉化!”
原本正忙著化解水毒的李閻猛地睜眼,一轉頭滿臉不可思議:“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