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清早,公雞才打鳴,天上將白未白。
李閻站在院里,拿柳葉子蘸鹽沫漱了漱口,并在院子角落拿起一只耕地的釘耙。
只見他三下兩下掰折了木棍把,取了大概有四尺來長一截棍子,拿蘸水的粗布裹了,隨意揮打了兩下,點點頭,轉身就進了曹永昌的房間。
小曹還睡著,歪斜躺在床上睡姿難看。
他昨天砍了整個驛站伙計的柴火,加上挑水,搬草料,連帶搬草料,挑水,累得小曹申時便倒在床榻上,連衣服鞋都不脫便睡到清晨。
“起。”
進得屋來,李閻惜字如金。
曹永昌睡得沉,他挖了挖鼻孔,嘟囔幾句,又翻了個身。
“咯吱”
柴門自個閉合起來。
“啊!!!1”
舀水進鍋生火做飯的查小刀嚇了一跳,把頭探出屋外頭,曹永昌光著腳丫奪路而逃,雞飛狗跳似地跑進院子里。
李閻攥著鎬把站在屋里頭:“回來穿鞋,練功。”
曹永昌沒敢回去,站在院自口可憐兮兮地回話:“說什么練功,不就是劈柴火挑水嘛。”
“別廢話,穿鞋洗把臉,趕緊去。把水缸挑滿了,不然別吃早飯。”
曹永昌翻著白眼低聲嘟囔什么,誰也聽不清楚。
李閻一挑眉:“你說什么?”
“我說我立刻去。”
曹永昌臊眉耷眼地回答,一路小跑著進屋穿鞋。
等三人吃過早飯,有縣衙的一位捕頭拜訪。
這是李閻昨天吩咐的,要王典史找一位官面上的人,和自己一起去勸說蹈海和尚,讓他答應和自己出海。
走之前,李閻告訴曹永昌,活干不完不許偷跑出去浪蕩,更不能再去賭坊勾欄院子。
隨后查李兩人便牽了馬,和領路的捕頭一起動身,去石橋河拜訪蹈海和尚。
領路的捕頭姓張,和蹈海和尚相識,從他口中,李閻也知道了一些蹈海和尚的傳聞。
這位蹈海和尚,俗名喚作陳躍武,威海人,也是做鹽茶海運的生意起家。
此人綠林出身,在江湖上聲望很高,出海到過錫蘭古國和滿刺加,跟荷蘭的紅毛做過生意。
傳聞他曾見過半人半魚的鮫人,也有人說,他打撈起了古越國海難的沉船,身家巨萬卻不顯露……
不過如今的陳躍武,已經年過半百,在膠州石橋河落戶,依仗過去的積蓄頤養天年,做個安順的富家翁,頭幾年偶爾還出海,這兩年卻少了。
幾人約莫趕了二十幾里的路程,李閻查小刀就趕到了石橋河村,穿過幾家擺攤的商鋪,到了一家幽深的宅院前頭。
“大人,到了。”
張捕頭一指前頭:“前面便是陳躍武的家。”
這家宅院子看上去有些年頭了,整面墻長滿爬山虎,青磚黑瓦,有柳樹蔓出墻垣,綠蔭中露出喜鵲巢來,一派安閑。
李閻點了點頭,張捕頭有眼力見,走上前去敲宅子的門。
不多時,便有個戴藍色小帽的家丁伸出頭來,見到張捕頭,便是滿臉堆笑:“張捕頭,哪陣仙風把您吹來了這是。”
張捕頭點點頭:“去告訴你家老爺,有貴客到訪。”
他說完躲開一邊,讓出李閻和查小刀來。
家丁見是兩個挺拔的年輕人,還都佩著兵刃,其中一個人,更是身背一只寬大的紅色劍匣,怪模怪樣的,一時間有些猶豫。
“誒,我說你愣著干什么,討打不成。”
張捕頭一瞪眼。
“張捕頭,我來說。”
李閻攔住作勢要發怒的張捕頭。
他往前走了幾步,從懷里掏出一封簽紅勾朱的官署公文給這家丁。
“我倆是朝廷的人,有要事想拜訪陳躍武陳老爺子,還望小哥通稟一聲。”
“哦,好,幾位稍等片刻。”
見有公文在,家丁也沒敢細問,趕緊轉身離去了。
陳躍武正站在院里讀經,手里頭,卻攥著兩顆沉甸甸的鐵膽,彼此盤旋嘎嘎作響。
有家丁跑來,恭恭敬敬喊了一句:“老爺。有客人拜訪,有要緊的事找您。”
“我不是跟你說了,這幾天我要養病,不見客人。”
陳躍武五十三歲了,不見有絲毫衰弱姿態,反而身材高大,長須直垂到胸口,濃眉如墨,一副威猛氣概,頗有幾分拳經當中“龍腰,熊膀,虎抱頭”的風采。
“老爺,是張捕頭來了,他還帶著兩個男人,說是官府的人,拿著縣衙的公文,叫我交給老爺。”
陳躍武聽說是張捕頭帶著官府的人來,不由得眉頭一皺。
俗話說民不與官斗,“蹈海和尚”在老百姓看來是奇人,可在官府眼里,卻是個不安生的刺頭刁民,他若是年輕些,孑然一身倒也不怕,可自己已經老了,拖兒帶女,硬著頭皮也得和官府打交道。
想到這些,陳躍武拿過公函,先看了一眼上頭的印章,的確是本縣的姚縣令的印章,便打開來,仔仔細細地讀了一遍。
公文大意,便是受皇差的李鎮撫奉命出海,要陳躍武及其兒女一家,做李鎮撫海上的幫手和向導,船由官府出,事情辦成,少不了恩典云云。
“左司鎮撫……王命……”
陳躍武沉吟了一會兒,隨即就露出了為難的神色。他嘆了口氣:“帶二位上差去前廳等候片刻,我隨后便到。”
家丁答應一聲回了門口。把李閻查小刀讓到了前廳。
廳里的裝潢素雅,桌上只有幾株紅色珊瑚還算名貴。從香爐前的佛經,檀香等物,還有張掛的菩薩畫像和供奉神龕不難看出來,這陳躍武稱號里無怪有和尚二字,他的確是個禮敬三寶的佛教徒。
約莫一柱香的功夫,陳躍武才換了一套粗布衣服走進廳里,眼光掃了一圈。
張捕頭他是認識的,只有李查兩人,他沒怎么猶豫,就把目光放到李閻身上。
“小人陳躍武,見過鎮撫大人。”
他上前作揖。
查小刀暗地里扯了扯嘴角,也沒說話。
“老爺子不必客氣。”
李閻輕輕頷首,受了這一禮。
張捕頭也滿面春光:“老爺子!你的運道來了!公文你也看了吧?李鎮撫辦的可是皇差,你和你的兒女能從中建功,那可是潑天的富貴。”
“公文我看過了。”
陳躍武含笑,他招招手,有家丁捧著實木托盤過來,上頭是一大兩小,三只檀木匣子。
“大人您上眼。”
李閻不知道他唱得哪出戲,打開匣子,里頭是各色奪目的寶石,貓眼,紅寶石,碧璽,黑曜石,流光溢彩華麗無比,讓人移不開眼睛。
陳躍武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音沉靜:“非是小人忤逆鎮撫大人,實在是老邁無力,家中小幼更不堪一用,懇請大人念我一家老幼家仆二十幾口,收了成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