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開在報社開業酒席上見過的一面,這是蘇敬賢第二次見到豪情夜生活專欄的文字編輯鐘強。
“強哥,你的臉色好似不是很好看。”出了天水圍,才步行了沒幾分鐘,蘇敬賢就發現跟在自己身邊的鐘強臉色發白,氣喘吁吁,額頭上直冒虛汗。
鐘強喘著氣還不忘炫耀:“老板,我昨晚雙飛一對姐妹花,早上回家又給老婆交了次公糧,只不過有少少累。”
蘇敬賢挑了挑眉毛:“我聽忠叔話你最近晚晚都能嘗鮮,好幾家夜場的老板親自幫你選姑娘,食完仲不用給錢,看來是真的了。”
鐘強掏出手帕抹了把汗,臉上露出笑容:“所以我經常說老板和主編才是我的貴人,沒有你兩個,我現在還在小報上寫咸濕故事,怎么會遇到現在這種好事?”
“我就覺得未必是好事,你看你現在走幾步路就好似要斷氣一樣。”蘇敬賢搖搖頭,“等會到飯點我私人請你一盅牛鞭蟲草羹,不然萬一你死在女人肚皮上,我都不知應不應該算是工傷。”
鐘強嘿嘿一笑:“不用擔心,我二十六歲正當年,睡一覺乜都補得返!”
兩人聊著天從鄉間小路慢悠悠走上大道,蘇敬賢見面前剛好經過一輛載完客的掛牌的士,伸手攔下和鐘強一起坐進去,告訴司機一聲青山道寶血醫院。
的士司機從后視鏡見到鐘強冒著虛汗,臉色蒼白,還以為他得了急病,一腳油門轟下去,紅色的摩利士轎車風馳電掣開了出去。
深水埗青山道寶血醫院,在車上喘勻了氣的鐘強臉色好看不少,下車后帶著蘇敬賢穿過幾條小巷,最后在寶血醫院大樓后面的一條街道旁,一直領路的鐘強停下腳步。
鐘強抬頭看了看街邊大大小小的各色招牌,最后目光在一家名叫添好運茶餐廳招牌上頓了頓,回頭對蘇敬賢說了一句:“老板,就在這家茶餐廳,我約好光頭佬在這里等,一起上去嘍。”
“好啊!”蘇敬賢點點頭,觀察了一下四周的環境,跟在鐘強一同走進樓道。
添好運茶餐廳和大部分香港的茶餐廳一樣,裝修格局并不大,或許是因為年代的原因,餐廳里的家具擺設看上去給人一種陳舊的感覺,也不高端。如果是對如今香港情況不了解的人,一定會以為請自己來這種地方談生意的人是在拿人開涮,不過蘇敬賢卻知道,想在豪情夜生活專欄上做的商人,請自己到這種格局不顯的地方見面,絕對沒有瞧不起人的意思。
其時香港生意人分為撈正行和撈偏門兩種,撈正行的生意人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出入各種高端場所,談生意也多是去西餐廳、大酒店這種地方。但撈偏門的卻不同,就算五十年代的香港黑白勾結、秩序混亂,但撈偏門始終是見不得光,更何況做偏門生意的多少都有些仇家在外,所以更不敢在街上大搖大擺,通常他們和人談生意都會將對方請到自己的地盤,如果兩邊都是江湖人,則會找一位德高望重的叔父作保挑選地方。
現在和蘇敬賢談夜生活專欄的商人,顯然屬于撈偏門的一類。
“坤哥,你好!你好!”上二樓一進到餐廳里面,鐘強隔著幾張桌子就朝著一名坐在角落里的光頭佬打招呼,轉過頭來又對蘇敬賢低聲介紹,“刀疤坤,本名叫蔡興坤,深水埗十家骨場九家都歸他看。”
蘇敬賢笑笑,和鐘強一起走向角落里的那張桌子旁,不過還沒等靠近桌臺,兩人就被一名站在蔡興坤身邊的精壯漢子攔住。
“不好意思,兩位。”仲冬天氣還穿著一身汗衫短打的精壯漢子攔下蘇敬賢和鐘強后,沖他們揚揚下巴,“照規矩是要先搜身的。”
“阿強,我的規矩你是明白嘅!”光頭佬蔡興坤沒有喝止手下,而是隔著桌臺對蘇敬賢和鐘強說道,“蘇敬賢蘇老板是吧?不好意思,我呢份人在外邊仇家不少,做事自然就謹慎點,有什么失禮的地方還請多多包涵。”
被叫出名字蘇敬賢也不意外,既然是談生意,鐘強肯定一早就知會了對方,不過這個刀疤坤也的確謹慎小心,明知道兩人是做報紙不是混字頭,還要循例搜身,看來真如他自己所說,在外面仇家太多。
被一個大男人從上到下摸了一遍后,蘇敬賢強忍著惡寒,坐到了蔡興坤的對面,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悅:“蔡老板的規矩真是大過港督。”
“蘇先生不好怪我這種粗人,我哋江湖人腦袋扎在褲腰上,如果不小心點一早被人斬成七八段喂魚啦!”被蘇敬賢冷硬的語氣頂了一句,蔡興坤也不生氣,指了指自己光頭上一道深深的刀疤,“看見沒?這道疤就是我當年太輕信人,被人一刀斬出來的,所以現在就算是叼西,我都要先檢查清楚女人的西里有冇藏刀片,都是為了多活兩日啫!”
蘇敬賢揚了揚嘴角,從煙盒里取出一支煙派給蔡興坤,然后自己也拿出一支,一旁的鐘強見狀急忙劃著火柴給他點上。
“江湖事我不感興趣,談生意嘍。”蘇敬賢夾著香煙,看著對面的蔡興坤,開門見山道,“中港日報前兩日的發行量是十萬份,這兩日銷量下滑少少,不過都有八萬份以上,根據港府的官方報紙統計,現在香港人口在一百七十萬左右,即是話全香港差不多二十個人里面就有一個看過中港日報,而且是以天為單位。”
蔡興坤聽完蘇敬賢這一通話稍稍愣了愣,然后往四面看了一眼,朝身邊一眾小弟哈哈笑道:“你老母!之前邊個話和文化人做生意麻鬼煩?蘇先生一上來就步入正題,仲爽快過江湖人!”
蘇敬賢笑笑,見蔡興坤沒有立刻回答,轉過臉對前臺的茶樓老板招呼一聲:“一份龜苓膏加一碗豆腐花,再燉一盅牛鞭蟲草羹,給我的員工補補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