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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章 神樂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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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北原秀次起了床,坐在床上發了一分鐘的呆,然后洗漱,出了門找了位早起的仆傭問了問最近的公園在哪里,得到回答就在樓后面……

  他是想去晨練,沒想到得到了這樣的一個答案,出了主樓繞過去看了一眼,發現神樂家比表面看起來要大,而且要大很多。

  神樂家正門看起來毫不起眼,前院也很小,就是一般的和式庭院,但樓后面有迷你高爾夫球場、公園、墓園等設施,整體成一個梭形,夾在住宅區里很難被發現,真真正正詮釋了什么叫做羊有肉不長在臉上。

  北原秀次一邊晨跑一邊走馬觀花,感覺大的離譜,而跑了一圈微微出汗后,卻遠遠看到了正低頭散步的神樂治綱。

  他主動打了個招呼:“早上好,神樂先生。”

  神樂治綱抬頭看到是他有些驚訝,但馬上微笑道:“早上好,北原君。”

  北原秀次笑著點了點頭,不打算妨礙他清晨鍛煉——感覺對他這個年紀來說,早上走一走大概就是晨練了,或者是在考慮某件大事,那就更不方便打擾了。

  他剛準備回去,神樂治綱卻招了招手問道:“有時間嗎,北原君?有時間陪我這老頭子走一走。”

  “好!”北原秀次有些心喜,以為神樂治綱還想聊聊昨晚未完的話題,便快步走了過去,但神樂治綱卻好像只是打算找個人陪他,就那么在寒風里慢悠悠走著,一句話沒說。

  他帶著北原秀次又轉了一圈,北原秀次汗沒了,他的汗卻出來了,而映著晨曦之光,神樂治綱伸了伸腰,嘆道:“我真的老了。”

  北原秀次笑道:“您的身體已經很不錯了。”

  他估計神樂治綱得七十歲往上了,但實際看起來像六十多歲,身體確實不錯,反正是比福澤直隆那個不到五十歲卻看起來像六十多歲的強。

  神樂治綱笑了笑,沒再說這個話題,轉頭看了看四周,問道:“還喜歡這里嗎?”

  北原秀次笑道:“當然,這是很大,環境也很好。”

  “這是時代的饋贈。”神樂治綱笑道:“現在這里的房屋和土地估值在85億円,但我入手時,只花了12億円不到。”

  東京寸土寸金,而世田谷區更是東京精華區域,標準的富人區,全日本房價最高的地方之一,北原秀次知道這么大一塊地便宜不了,但沒想到能夸張到接近百億日元——這相當于一家普通上市公司的全部資產了。

  他現在領著福澤家的一幫咸蛋賺錢,一年差不多有幾千萬円的純收入,感覺相當厲害了,但和真正的頂級階層比起來還差得很遠——哪怕他按一年賺一億円算,也要85年才能擁有這樣一間住宅,而神樂治綱絕對不可能只有這一間房一塊地。

  不過他關注點不在價格上,輕聲問道:“您是91年之后入手的?”那段時間日本房地產大崩盤,社會階層重新洗牌。

  神樂治綱似乎回憶起了過去,眼中有些茫然:“沒錯,是那時候。”

  “原主人……”

  “死了。”神樂治綱遙指了指墓園方向,“我在那里還給他蓋了間小佛堂。”

  “這樣啊……”北原秀次輕點了點頭,他在東聯很多資料上看過那段時期的介紹,有點遺憾不能回到那時候,親自體驗一番時代的狂風巨浪。

  神樂治綱看了看他的表情,笑問道:“想聽聽我這個親歷者對那個時代的看法嗎?”

  北原秀次精神一振:“當然,如果您不介意的話。”

  眼前這就是日本經濟從振興到崩盤的活化石了,能聽這樣的人親口講一講當然是很大的收獲,至少能滿足好奇心,若是能順便吸取一些經驗就更好了。

  “那邊走邊說吧!”神樂治綱好像有一點不服老,又主動帶頭溜達起來,走的不快不慢,想了一會兒,神情復雜地說道:“那是日本最好的時代,也是日本最壞的時代……對我來說,是最好的時代,對失敗者來說,是最壞的時代。”

  北原秀次沒說話,感覺神樂治綱能有今天,能從草根階層一躍至頂,創造了一個傳說,想來是從時代動蕩中攝取了極大好處——時勢造英雄嘛,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那個機會。

  神樂治綱說得很慢:

  “很多人認為日本經濟是被打垮的,以后來者的目光認為是廣場協定的原因,或者說是美國人的原因,但以我這個親歷者的感受來說,并不是,日本經濟是給撐死的。”

  “日本經濟振興開始于嬰兒紅利,在戰后有一次生育回補缺口階段,這就是嬰兒潮。嬰兒潮苦了一代人,但也是這一代人為經濟振興奠定了基礎。除了工作,就是工作,為了養家糊口,人力成本極為低廉,為了家人生存,只能無條件服從,忍受各種惡劣環境……這就是你們這一代人口中古板無趣的昭和中世代。”

  “在此同時,世界格局動蕩,兩強爭霸,亞洲范圍內局部戰爭不斷,但日本有美軍駐軍,處在受管制階段,連軍隊都沒有,看起來很慘,但也因為如此,根本沒有能力涉入任何外部事件,成為資本的天然避風港,從那時開始就有大量外資流入。”

  “隨后,隔海相望的大國做出了經濟改革的決定,但那時他們百業待興,一切物資都極為匱乏,甚至連家電生產能力都沒有,所以我們日本將高附加值的家電輸出到了那里,得到了超乎想象的回報,擴充了企業規模,有了資本做各種精密研究,從而有了在經濟界挑戰美國的資本。”

  說著說著,神樂治綱帶著北原秀次出了一個角門,而北原秀次有些警惕的環望了一下四周——這怎么就出來了?雖然不知道你具體身家值多少,但就憑你住的房子就有被綁票的資格了,你這么和我溜達出家門,脫離安保保護合適嗎?

  但他看了看神樂治綱的表情,發現他沒什么感覺,還沉浸在回憶當中,覺得他也不像是那種對自身安全不在意的人,便沒說話,依舊傾聽——就算神樂治綱真腦子發傻一個人亂跑,有他在,七八個歹徒沒槍就是來送人頭,不足為懼。

  他聽神樂治綱繼續說話,“當時整個日本是瘋狂的,強勢的工業品輸出壓制住了美國的本土制造業,逼迫美國強制日本簽訂了廣場協議,以保護其國內企業工石不會因訂單不足而出現大規模破產潮,但在其后五年內,日本經濟增長率仍然一年比一年高,所以我不認為廣場協定和美國人是日本經濟崩潰的主因。”

  “那五年,日本無軍備帶來的穩定投資環境,中國改革帶來的旺盛市場,嬰兒潮帶來的住房剛性需求以及因協議預期美元大幅貶值而瘋狂涌入投資市場的海外游資,徹底讓所有人都相信了一點——日本將取代美國成為世界經濟的新霸主!”

  “但所有人都忘了一個問題……”

  說到這里,神樂治綱不說話了,而北原秀次猶豫了一會兒,覺得好像這問題是要考考自己,想了想說道:“日本國土本就小,人口還過于集中?”

  神樂治綱看了北原秀次一眼,笑了笑問道:“沒錯,國家太小,核心地皮更少,一買就漲,當時東京的房地產估值可以買下整個美國,但日本的GDP卻只有美國的一半,然后你覺得會怎么樣?”

  北原秀次沉吟道:“日本經濟振興走的是科研興國,制造業為主的路子,飛漲的房價地價會吸引大量資金,擠占原本屬于制造業的資金份額?”

  神樂治綱欣慰一笑,繼續說道:

  “沒錯,這就是人性,能容易得到錢,為什么還要勞心廢力?在當時,投資房地產可比花重金搞科研,追求制造出口商品精益求精要省時省力的多,財務報表也好看,可謂皆大歡喜。”

  “我記得那時候,扎扎實實做生產的三菱,松下,索尼等巨頭都忍不住下了場,花重金在東京拿地皮,大興土木,更不用提別的企業了。房地產行業就像是海綿一樣把原本應該用于正常生產,也就是創造財富的資金都吸走了,而當時的政府判斷錯誤,不但沒制止,反而認為是日元升值造成了流動性緊缺,開始強迫銀行放款,降低了貸款的門檻,但卻對挪用貸款的行為不聞不問,結果這股本來可以挽救一切的巨量資金流沒有拯救制造業,反而加上杠桿沖進了樓市……”

  北原秀次吁了口氣,回憶了一下在東聯看過的資料,當時日本也正處在城市化浪潮第二次結束的間歇,全國城市化達到了76,人口都集中在以東京為首的六大核心圈內,接連涌入房地產行業的巨量資金,導致成本人為急速增加,結果前景偏偏沒有預期的好,嬰兒潮所產生的新生代買不起房,干脆也就沒興趣買房了,缺乏接盤的人,而本國制造業停滯不前,隔壁大國能干到過了頭,短短十年就完成了市場商業化,以質取勝又將日本電器打出了市場,那在失去外來紅利補充,國內需求又不旺盛的情況下,出現了崩壞先兆,海外游資嗅覺靈敏,帶頭逃跑,隨后日本經濟崩盤簡直是必然的了。

  隨后的股市崩,期市崩,債市崩,匯率崩,那這一連串的崩潰也都是理所當然的。

  這也解釋了兩國之間為什么八十年代開始嘗試恢復正常關系,而到了九十年代后又關系迅速惡化,到了新世紀后又再次嘗試恢復關系——日本又需要中國買它的零部件了。

  日本經濟崩潰從神樂治綱的角度來看,屬于自己作死了自己,紅利太猛,硬生生撐到了消化不良,最后從胃開始血崩,倒不是現在書上的簡單一句話——日本在經濟領域挑戰美國,被美國一巴掌糊死了。

  神樂治綱看著他在那里沉思,微笑笑道:“其實大勢是人性的體現,所有人都想輕輕松松賺錢,炒房炒股炒期貨,但想輕松,往往最后一無所獲……我們到了,這是我成立的第一家銀行,我每天都要到這兒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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