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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石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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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祿安全神貫注地盯著桌案,兩只粗糙的手緩緩端起桌面造型怪異的面具,暗室中僅有燭火一盞,他便拿面具對火望去。

  他是陳沐家的石匠,早在嘉靖年間,是蘇州玉器大匠的學徒,受朝廷詔令替老師頂班匠徭役去了宣府,做的是切割山石的苦差事。

  趕上時任鎮朔將軍的陳沐招募家將,他便以石匠的身份應募,本想著賺些錢來,畢竟家將那會主要招的是鐵、木、石、瓷匠,珠寶匠壓根提都沒提,卻沒想到自宣府軍器局建成,鎮朔將軍節節高升,當的都是人聽不懂的官職。

  他們這些家將的地位水漲船高,就不愿意走了。

  這些年走南闖北,手上經手的珍貴器物已不比他老師少,在蘇祿一日驗珠三斛,獅子國送入軍府衛島寶石千斤的壯景誰能見過?

  那可真是海了去。

  暗室一角,燭火映出抱臂胸前的陳沐,他問道:“許匠,這種玉石,國內有么?”

  “呵,二爺說笑。”陳沐很認真的一句被中年珠寶匠理解為笑話,許祿安的眼神依然盯在面具上,輕描淡寫道:“國朝什么沒有?”

  匠人手里拿的面具是玉石做的,自阿港四號店開張,港口百姓生存需求使其對白銀依賴加劇,四號店的生意日漸紅火,收上來不少玉石,讓商務局的吏員不知該如何定價,這才把石頭送到陳沐這兒。

  陳沐被許祿安的話噎住,不過他也犯不上跟個古代見多識廣的匠人去抬杠,點頭問道:“種是好種,面甲做得鼻梁高挺、嘴唇圓潤,看上匠人造這面甲時手中短了切削工具,匠藝多以打磨為主,以至模樣粗獷,真要是毀了這十幾塊大料。”

  “余觀打磨紋路,制成應是有數十乃至上百年頭的老物件,單論價錢,此物販去江南,它值二十兩至二十三兩之間。”

  陳沐瞇起眼來,道:“那許匠你是說陳某這次失手了,四號鋪子收這東西就花了二兩七錢銀,合著利尚無十倍?”

  “二爺別急,且聽咱細細分說。”說到自己有獨到之處的領域,許祿安將面具小心翼翼地放回桌案,側過身子對陳沐道:“這面具,單憑這兩斤半的料子,價格就遠超二十兩銀。”

  “但一來它不是一整塊,是二十九塊拼合,每塊單拿出去都不小,尤其鼻、頰、額這十幾塊大料,單個拿出去當粗料都值三四兩;二來呢,磨痕密布,盡管經過處理,還是能瞧見,這就傷了料骨;三來,這要是雕匹馬、雕個虎,哪怕是如意,都能賣上高價。”

  陳沐覺得第三點最重要,他皺眉道:“你是說國朝百姓欣賞不來,所以它不值錢?”

  “對咯!就是這意思。”許祿安探指向那桌案上擺著的青玉面具,道:“二爺要想讓它賣高價,小的有倆主意——拆了,按玉料賣去,可值三十兩,這是十倍之利。”

  “但二爺此次所收玉器極多,今后想必還有更多,第一批玉料一出,次年就會有國中商賈聞訊而來,國中玉料怕是又要再賤三分。”

  這工匠倒是對市場供需關系挺了解,陳沐還未開口,許祿安便解釋道:“二爺運珠子百萬顆入江南,江南珠價為之猛落,獅子國寶石一入國中,國中石價亦然,現在二爺要往國中賣玉,可想而知。”

  陳沐聞言輕笑一聲:“許匠懂得不少。”

  他在出貨上已經安排商賈們非常克制了,可是有什么辦法呢?

  蘇祿三王沒了積攢幾代的珍珠、獅子國王也沒了積攢數十年的寶石,但他們收獲了未來數十年乃至數百年的安定環境,來自大明的貨物也以遠邁先代的規模涌入其國內市場。

  供需關系被改變了,物價上怎么能沒有短期震蕩。

  “二爺可別小瞧咱石匠,小的師傅可還看過吳門十洲先生的《清明上河圖》呢。”

  十洲先生說的是仇英,他的《清明上河圖》也稱仇本,畫的不是北宋汴梁城而是明朝蘇州城,

  匠戶別的不敢說,尤其是蘇州城的珠寶匠,見多識廣,是必然占住的。

  “要懂珠光寶氣,器物來歷便是魂兒,小的指的這物件兒第二條路,便是不拆,深挖——小的只是這么一說,究竟成不成,就不得而知了。”

  見陳沐點頭,許祿安這才輕松下來,抬起二指道:“亞洲玉石單單小港便落得百件,皆是有數十年頭的老物,其國古時必甚興玉器,如這般大料,非王公貴族所不能有,現在它是玉器,值三十兩。”

  “挖得來龍去脈,它就是古董,值三百兩。”

  “若其過去的主人如蘭陵王,它便成了寶物,值三千兩。”

  “市價三千兩的寶物,放進揚州一番哄抬,就能賣上三萬兩。”

  誒,你他娘真是個人才!

  陳沐能想到這些不奇怪,可他手底下一珠寶匠能想到這些就比較神奇了,他挑挑眉毛笑道:“你過去是珠寶匠,你們這行沒大富貴也不缺銀子,你有這本事,為何會跑到我這里當家匠?”

  這都叫他懷疑這匠人是不是他派兵綁來的了!

  匠人分工種,工錢有高有低,珠寶匠是其中較高的,雖然高的也不離譜,但衣食無憂,攢些銀兩做買賣也是足夠的。

  犯不上跑來做家匠。

  “小的這算什么本事,二爺才是有大本事,就算不說二爺,小的老師也是大本事,他常說以小見大,可知全貌,正如那《清明上河圖》,便道盡先宋之繁榮,亦道盡了先宋何以崩摧。”

  陳沐揚揚下巴,示意他繼續說下去,許祿安道:“宋本圖上,汴梁城門上無守下無值,入門為稅所,異域商賈可不經盤查載貨入城;我明本圖上,蘇州城上有甕城下有守軍,入城另有衙役守備。”

  許祿安道:“汴梁城,不設防。”

  “二爺說小的人本事,是有些雕篆微末之技,可養家糊口,卻無揚名后世之能;二爺有,小的就想求個名,這事跟著二爺能干。”

  “百年身死,好教后人知道,我許祿安也來過。”

  陳沐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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