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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六十章:方繼藩入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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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治皇帝聽到此處,眉一挑。

  他猛然意識到了什么。

  這百官之中,也有為數不少的新學弟子,也在此刻眼前一亮。

  他們陡然之間,像是明白了一點什么。

  這……難道就是傳說之中的知行合一?

  弘治皇帝打起了精神,凝視著方繼藩,越發覺得方繼藩不簡單,不由道:“這樣說來,這是方卿家有意為之?”

  “陛下。”方繼藩侃侃而談道:“這世上有的是人將這學問做到精深。可是……要將這學問化繁為簡,卻同樣也極不容易。兒臣這樣的才學,想要寫出一部這樣在別人眼里的粗鄙之書,那就更加難了。”

  弘治皇帝恍惚,下意識的道:“繼續說下去。”

  方繼藩便又道:“為此,兒臣是搜腸刮肚,這可比寫一部《春秋》更難幾分,為什么?因為首先,兒臣要將自己的智商降到那些沒有讀過書的人一樣的水平,眾所周知,兒臣這些年,每日讀書,不說與孔孟相比,卻也比尋常的大儒要高明的多了。因而……在這個過程之中,兒臣是苦不堪言,為了作出這部《明頌》,首先要做到的,便是體察這禮部尚書周坦之口中所輕視的粗鄙百姓們識文斷字的水平到了何等的地步,兒臣要將自己,拉到和他們一樣的水平。”

  “譬如……兒臣要做到,這部書中,絕不能出現一個生僻字,因為尋常的百姓,一輩子能識的字,是極有限的。他們能認識的一些字,大多都是從錢鈔、借據、春聯亦或者是自己的姓名,或是村頭的牌坊中來,正因如此,兒臣將這些列為常用字,除此之外,盡力做到所有的文字越簡單越好。”

  弘治皇帝聽到此處,此時不由自主的開始設想自己是個從未進學過的尋常百姓,百姓們能認得的字,肯定是有限的,他們能接觸的字,就更加有限了。

  他猛的抬頭,不禁道:“來人,取那明頌來。”

  明頌很快就擺在了弘治皇帝的案頭上,仔細一看,弘治皇帝果然發現,幾乎所有的詞句,都盡力的使用了常用字,此前他并沒有察覺,現在卻突然發現,若是寫文章,每一處都盡力用生僻的字眼,固然是不容易,可若是每一句話都用簡單的字眼,同樣也是不容易的事。

  這里面所花的心力,是何其的大!

  方繼藩又道:“除此之外,兒臣為了保證他們認識其中的字,勉強能夠看懂,那些詩詞歌賦,以及對仗、排比,自是盡力能不用便不用,而是竭盡所能,將所有的詞句,改為人們的常用語,百姓們怎么開口說話,這明頌之中就如何的寫。就如這個豕,歷來書面上都是這樣用的,可兒臣察覺到,百姓們就愛稱其為‘豬’,哪怕是有禁令,官府也無法改變百姓們的慣性,于是……兒臣便斗膽,索性將其書為豬。”

  “文人們修書,問人吃飯,叫食否,可百姓們,平時并非是這樣說話的,這是士人們的言語,兒臣呢,直接將其改為,你吃了嗎?如此……百姓們固然有些字不太認識,可若只認識其中一兩個字,大抵也能根據自己的經驗,推算出這是什么意思,如此一來,他們便會記下那些不認得的事,同時,又能勉強讀懂書中的內容,可謂是一舉兩得,有何不好?”

  歐陽志此時,已是反應了過來,眼里透出了精光。

  這才是真正的大學問啊。

  恩師此舉,真是形象生動,讓自己終于弄明白了新學的奧義,吟詩作賦,這詩詞歌賦中,有多少體恤百姓的詞句,可是………這些矯揉造作的詞句,固是千古絕句,又如孟子之乎者也一通,大呼民為本。

  可問題就在于,無論是孟子,還是這些憫農的文人墨客們,這些話,統統都是向統治者和士大夫們說的,這更像是一種上位者居高臨下的憐憫同情。

  可是……恩師這知行合一,以民為本的思想,卻是大大的超出了孔孟,雖是延續了孔孟之仁,可實則更高明了一分,因為真正深入到了民間,貫徹著這以民為本的思想。

  弘治皇帝聽著更覺得匪夷所思。

  這殿中,所有人都默不作聲,這是一種全新的思維……

  雖然有人嗤之以鼻,可無論如何,自稱圣人門下、愛民如子之人,虛偽也好,真心實意也罷,在現在,卻無人敢站出來。

  方繼藩隨即又道:“兒臣做到了讓百姓能勉強認得書中之字,也做到了讓百姓們能勉強讀懂這書中之句。可是……這還不夠,因為……百姓們再看得懂,讀得懂,若是書中的東西,對于他們而言,沒有任何幫助,那么……于他們而言,又有什么意義呢?”

  “那些讀書人,有人供養著,不必操心衣食住行,所以可以堂而皇之的清談,口中所言,都是家事、國事、天下事。可百姓們不同啊,他們尚且吃不飽,穿的還不夠暖和,一家老小這么多張口,統統壓在他們的身上,書中的內容,若只是單純的說教,這些百姓,能對這樣的書有興趣嗎?”

  “既如此,那么便需知道百姓們需要什么,誠如陛下所言,這殿中諸公,都是靠著民脂民膏養起來的,這民脂民膏,又從何而來呢?自是從百姓們耕種,養豬、養雞,種植蔬果中來,百姓們成年累月的勞作,不在乎今夕是何年,可最在乎的卻是節氣,為何?因為懂了節氣,才能對農時了若指掌,他們才知道,何時種莊稼,何時收割,因而,臣在書中,修黃歷,教授百姓們如何養豬,如何簡單處理一些疾病,如何除蟲。這些知識,對于讀書人而言,一丁點都不重要,可對于百姓而言,卻不啻是他們是四書五經啊,也是他們生存下來的根本。”

  方繼藩頓了頓,又道:“他們看了此書,若是莊稼種植的更好,那么……對朝廷是否更有益?若是能養出更多的豬牛、雞鴨,對于朝廷而言,是否又少了負擔?這利國利民的大事,正是貫徹了孔孟之仁,是心懷天下的讀書人,理應做的事,兒臣這個人,陛下是了解的,兒臣一心匡扶社稷,心系百姓,正是常懷仁心,這才苦思冥想,修出此惠民、利民之書。此書若能為百姓興利,陛下同樣受益。往大里說,百姓們在興利的同時,借助這一本書,學得更多的文字,知曉更多的道理,懂得更多的技藝,那么……這又何嘗不是教化呢?”

  “有一些讀書人,口里說著教化,卻將簡單的學問,往最復雜的方向去說,明明是一句話,他要掰開,揉碎了,再用一些玄而又玄的言辭,用繁復的詞藻堆砌起來,如此,便自覺得自己極高明,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證明他這讀書人的與眾不同,才可維持自己的清高。”

  “似這樣的讀書人,歷朝歷代,多不勝數,不勝枚舉,哪怕是千百年后,這樣的人,依舊會不斷的涌現出來。”

  “可是西山書院,倡新學,兒臣也發現,西山書院之中,有某一些生員,開始出現了這樣的情況,兒臣對此,痛心疾首啊。真正的大學問,理應是簡單的,真正的讀書人,若是當真心懷仁義,便要將這復雜的現象,用最簡單的道理講出來,因為只有如此,才可以讓更多人,知悉這樣的現象,了解這些道理,才可惠及天下,這樣的人,竟還以圣人門下自居,自詡風骨,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對兒臣進行譏諷嘲笑,兒臣不客氣的說,此等人,不過是一群吸血的蟲子罷了,自私自利,豬狗不如,什么圣人門下,害人蟲而已。”

  弘治皇帝安靜的聽著,卻是開始思索起來。

  聽著這些話,他一丁點都沒感覺到痛快,只是在此時,他的心里所思索的,卻是……自己從前是否也看到過或者是自己也曾有過這樣的現象。

  新學的大臣們,此刻已是激動的難以自制。

  便連后知后覺的歐陽志,也細細的品味著,猛地,面上通紅。

  他們慚愧了,此前因為明頌此書,許多人對方繼藩感到痛心疾首,總覺得方繼藩出此書,實是費解。

  而現在……一切都明白了。

  這才是新學所追求的圣賢之道啊。

  方繼藩此時又道:“兒臣說這些人是豬狗,已算是客氣了,若換做兒臣少年的時候,那火爆脾氣,見一個這等故弄玄虛的人,便恨不得打死一個,尤其是這些身居廟堂之上的人,明明可以說人話,偏偏吐出的,卻是一大通似是而非的鬼話,就比如……南京禮部尚書周坦之,周尚書,你覺得本公爺說的對嗎?”

  推薦一本書《九龍吞珠》,一個帥哥寫的,已經驗過了。

  入學的事終于辦妥了,松了口氣,這段時間渾渾噩噩的,每天焦慮得要命,總算,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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