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如此。
越是藏著掖著,越覺得其中必有蹊蹺。
打聽的人,越來越多,觀望的人,似乎有人想要咬緊牙關來試一試了。
其實,大明的權貴們,大多都是保守的人。
他們擅長守著自己的財富,卻并不希望開源。
自己有房有地,將地租出去,有穩定的收益,銀子存起來,誰不喜歡?
可偏偏……
今時不同往日了。
不想著錢生錢,數十年之后,自己手里的銀子,可能要縮水不知多少,甚至直接成為廢紙。
換做是誰,不急?
現在……論起掙銀子,誰及的上方繼藩?
這狗東西雖然缺德,可本事大家還是信服的。
再加上,這家伙絕口不提關于募集資金的事,便更讓人懷疑了。
方繼藩呢,自是佛性募集資金,愛買買,不買就滾。
這些日子,不少藩王入京,興王朱祐杬奉旨款待。
這無數的宗親到了京里,可謂是舉目無親,陛下呢,距離自己太遠了,他是九五之尊,高高在上,雖也召見了諸宗親,可也只是幾句勉勵的話,而后,大家伙兒紛紛拜倒,口稱萬歲,此后……還能咋樣?
倒是這先來此的興王,終究大家還是親戚,于是乎,這數十親王,近千郡王,還有無數的輔國將軍、鎮國將軍們,少不得……興王朱祐杬出面,大家湊在一起,竟不免有幾分他鄉遇親之感。
數十個親王湊在一起,各自落座,當下,靖江王朱約麒就開始破口大罵:“我等好端端的在自己藩地,誰料朝中出了奸人,本王也就不藏著掖著了,姓方的那狗東西,他不是人啊,大明百三十年,這藩王就藩,乃國策,憑什么現在,就詔我等入京?本王的先祖,在靖江已歷經數代,早將靖江,當做了自己的故鄉,人離鄉賤,哎……”
這靖江王算是遠親,他的祖先乃是太祖高皇帝的侄孫,不過他脾氣很壞,顯然,這一路來京,是氣壞了。
眾王在藩地,個個都是土皇帝,脾氣都不小,一聽朱約麒的話,頓時都炸了,個個捋起袖子,想要打人。
也有一些膽子小了一些:“慎言,慎言,而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若是被人聽了去……”
“怕個什么……我們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孫,來啊,有本事,將我們趕盡殺絕才好。”
有人看向朱祐杬:“興王殿下,你乃陛下的親兄弟,且來京最早,你有什么話說?”
朱祐杬臉騰地一下紅了。
朱祐杬真的是一個普通人,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他踟躕了很久,才道:“你們……買房嗎?”
眾王:“……”
朱祐杬忙是擦額上的汗:“本王知道一處地方,風水好,地段也好,緊鄰宮城,大家人都來了,來了京師,一大家子人,總要安頓,難道一直住在鴻臚寺?倘若不買,那可虧大了。現在京里房子,是日勝一日啊。”
“有折扣,優惠的,西山錢莊的利率低,可借貸一百年……”
眾王一下子,個個瞠目結舌。
朱祐杬急啊。
交了房,一切都很滿意,方繼藩沒糊弄自己,不只地段好,而且營造的宅院,也是雕梁畫棟,宛如置身仙境,麻雀雖小,且還五臟俱全,沒有自己不滿意的。
可問題在于,他發現,那地方,四面都是空蕩蕩的,都沒有開發,乃是不毛之地。
那兒的地價太高了,尋常人家,根本買不起,自是望而卻步,而且,誰敢跟親王做鄰居啊,不小心得罪了,天知道會不會惹來災禍。
倘若那地方再賣不出去,根據現在朱祐杬在京師里所學到的有限經濟學,自己的宅邸就可能暴跌。
暴跌啊……太可怕了。
這一跌,損失的可能就是上百萬兩紋銀,哪怕他是一個王爺,也吃不消。
“過幾日,本王在府上設宴,大家都來。”朱祐杬面色羞紅,顯然,他還是有些不太習慣。
堂堂親王,怎么就成了掮客了呢?
眾王:“……”
方繼藩這幾日,倒是清閑無比,出人意料的事,西山建業那兒,居然已經開始有藩王前來詢問宅邸的價格了。
這是好兆頭,宗親們果然也是人,是需要房子住的啊。
這些家伙們,可是富得流油,上百年的財富積攢,天知道到底藏著多少財富。
可方繼藩的心思,卻不在此,問題卻出在,保育院的孩子們,三天兩頭,竟往京營里跑。
其實……這也理所當然,少年人嘛,本就對打打殺殺的事有興趣。
此次小試鋒芒,這心思,就更火熱了。
可方繼藩卻遭了無妄之災。
弘治皇帝將方繼藩召了去,方繼藩一看,見陛下鐵青著臉,手指著一份奏疏:“你自己看吧。”
“噢。”方繼藩頷首點頭,接過了蕭敬送來的奏疏,打開,這奏疏,竟是兵部尚書馬文升上的,說的就是皇孫出入京營的事,對此,馬文升憂心忡忡,一方面,認為皇孫這是不務正業,另一方面,又覺得……有礙觀瞻。
弘治皇帝道:“朕的孫兒,可是交付給你管教的,現在好了,心野了啊,朕所擔心的是什么,你可知道?”
方繼藩想了想:“陛下是擔心,皇孫成為第二個太子?”
弘治皇帝臉抽了抽,最終,吁了口氣:“也不盡是如此,只是……對此,許多人有意見,認為不妥當,方繼藩,朕的希望,都在朕的孫兒身上,若是連他,都望之不似人君,朕……”
方繼藩點頭。
他是能理解弘治皇帝的感受的,自己畢竟,也是有兒子的人,他最恨的是方正卿怎么看,都像一個狗腿子,有辱門楣啊,我們方家,可都是正派的人。
當然,陛下自然也有他的擔憂……
皇孫是未來的皇帝,這皇帝……終究是要坐天下,而不只能靠馬上得天下,得天下是高祖高皇帝和文皇帝的事。
方繼藩正色道:“陛下,皇孫還小,他若是有興趣的事,其實不妨,放手讓他去做,至于別人的閑言碎語,陛下何須理會?”
弘治皇帝還是一臉憂慮之色:“是嗎?當初,你也是說,太子有什么興趣的事,放手讓他去做,可結果呢,他現在成日在織毛衣!”
方繼藩:“……”
這就有點冤枉了。
方繼藩道:“陛下,太子殿下,還是做了許多事的。”
弘治皇帝臉色微微緩和:“自然,朕也沒有怪你的意思,或許……朕是過于關心,所謂關心則亂,就是這個道理吧。你教授了朕的孫兒,不少的學問,朕心里明白。”
說著,他微笑:“朕啊,年紀大了,這大明的江山,實在太大太大了,臣民無數,這么多人,都需仰仗著圣君,朕雖想做圣君,可是……畢竟不夠聰明……”
“不不不。”方繼藩立即道:“陛下的才才智……”
弘治皇帝擺擺手,頗有幾分英雄遲暮之感:“你聽朕說,許多事,朕比你清楚,朕確實不是有聰明才智的人,因而,這輩子,勉強守成,總算,沒有令列祖列宗蒙羞。可是……朕此次巡視之后,心里藏著事啊,多少百姓,希望著安居樂業呢,可這天底下,又有多少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保定府,算是讓百姓們過了好日子,可天下,又有幾個保定府?大同,也再沒有了邊患,可將來呢?”
“朕憂的既是朕的孫兒,憂的,也是萬千的臣民,是江山社稷啊。”他瞪了方繼藩一眼:“你見朕成日積攢內帑的銀子,你以為是為什么?朕這輩子,生活起居,還算樸素,不曾有過鋪張奢靡,這些積攢起來的銀子,都是留給子孫后世,也是……一旦到了社稷危急時,可以用來救命的啊。”
說到此處,弘治皇帝苦笑:“朕這個人哪,心思太重,可說穿了,就是放不下,真的放不下啊。”
方繼藩點頭,有的人,天生就是勞碌命,明明不愁吃穿,一輩子可以錦衣玉食,卻讓自己活得如一條狗一樣,沒錯,方繼藩也是這樣的人,正因如此,方繼藩才格外的對弘治皇帝的話,感同身受。
弘治皇帝道:“朕的兒子,其實還不錯,只是……興趣有些怪,朕不怪他,他已做的比絕大多數人,要好了。可朕的孫兒,朕卻給予了他更大的期望,這不只是朕對他的期望,這天下的臣民,哪一個不懷著巨大的期望,希望遇到一個圣主,使自己過上太平日子呢?”
方繼藩道:“皇孫聰明伶俐,兒臣也不客氣的說,兒臣對他因材施教,他的學業,已有所小成,將來,他一定會比任何君王,都要厲害,歷朝歷代的圣主,都及不上他。”
弘治皇帝不禁失笑:“你呀……這吹噓的毛病,也不改改。”
方繼藩道:“兒臣其實是謙虛,若是吹噓,就不是這樣說了。”
弘治皇帝凝視著方繼藩,而后,他沉默了,根據他對方繼藩的了解,好像……這句話確實還屬于謙虛的范疇。
卻在此時,有小宦官匆匆進來:“陛下,陛下……皇孫……”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