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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聲東擊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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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天子被高利貸的利息逼的痛哭,侍奉天子的士人皆落淚,心有不忍。

  這次出征,以天子號召的名義。

  天子之師總不能像群乞丐一樣,最起碼天子的氣派、禮儀要彰顯出來,這樣才能趁此機會重塑一下天子的權威,至少能讓諸侯多一點尊重。

  周天子真是窮怕了。

  他就想趁此機會,奪取一些土地、得到一些戰利品,以換取些錢財。之前借的高利貸如今還沒有還清,商人整債。早就聽聞泗上富庶,墨家軍中一旅便有銅炮數門,若得數門銅炮,如今銅炮貴甚,總可以償還那些逼債的高利貸。

  如今又借不到錢,沒有軍費,如何出征?征召鄉邑之兵,甲胄不全,兵戈不利,又損天子威嚴,又不能奪得戰利品,若是出征反倒成了笑話。

  歷史上他的重孫可以跑到躲債臺里面躲著,那是因為他重孫還能借到錢所以才有資格躲債。而他如今貴為天子,卻連高利貸都借不到,自然也就連躲債的資格都沒有。

  問士階層強制征收,更不可能,因為這一次周天子打著大義的旗號,而若從士階層那里強制征收,那就是不仁、暴政。

  思來想去,似乎只有從庶民和商人那里增加重稅、強制購買債券、強制借貸這一種辦法了。

  于此同時,適正在農家的許行、陳相等人的陪同下,視察農家在原宋國西北部的一些依照改良的農家理念建設的村社。

  此時剛剛收過夏糧,在水利設施的支撐下和黃河尚未改道的良好自然環境下,今年又是一個豐收年。

  宋公退位之后,農家所控制的諸多鄉自然加入了這個要選天子的共和之國。

  農家和墨家經過這些年的爭論之后,終于在一些問題上達成了和解。

  墨家允許農家在他們控制的土地上實行他們的政策,但前提是需要繳納賦稅、提供兵員,軍隊由墨家控制。

  而經過這些年的爭論,農家也開始對自己的學說進行了符合時代的自我修正。

  按照農家“賢者與民并耕”、“市賈不二價”、“勞作所得歸勞動者所有”的幾個基礎理念,許行等人在宋地的這幾個鄉搞的很不錯。

  人少地多、大量在青銅時代是荒地而在鐵器時代是上田的土地開墾出來、牛馬器械的運用、豫東大平原的地形,都使得農家的這套學說在這里煥發出了青春。

  賦稅又低,泗上整合之后又不需要依靠農產品做原始積累,農家的這一套在這種特殊的環境下走上了一條和泗上殊途同歸的道路。

  一個很普通的村社內,許行介紹道:“這個村社一共三百戶,土地都是歸所有人公有。依據勞動的量,每年所得的收入除去村社的教育、發展、水利、經營所需之外,都按照勞動的量分與民眾。”

  “村社有自己的作坊和一些手工業,農忙的時候集體在農田勞作,農閑的時候就發展手工業和作坊。”

  “村社的賢者都是不脫產的,也是依照不同的勞動量,在村社年終分配的時候分與財富。”

  適看著許行半晌,笑道:“你這是修正了你父親的想法。按你父親所言,村社之間就不該與外面交換,村社就該以耕種為主,剩余的基本的布匹農具之類,都是農閑時候自己制作的。這樣才算是正統農家。”

  “你們要是早這樣搞,我們之間何必有這么大的分歧?”

  許行尷尬地笑了笑,也不好接話。

  翻看這些年墨家和農家的論戰,其本源的問題就在于墨家所說的農家學說一開始是空想和幻想,那是要倒退到小國寡民、不與外界交換的地步。

  至于現在,和最開始的農家學說已經是大為不同。

  在農家開始修正自己學說的時候,墨家便已經和農家開始和解,提供了大量的牛馬鐵器和一些適合粗放耕種的農業器械,這也是農家這些村社可以發展起來走到今天這一步的重要因素。

  如果不看分配方式的話,其實農家控制的這些地方和宋地東邊那些大型農田莊園的生產方式極為相似。

  都是大規模種植、利用牛馬器械取代人力、集中資本和人力修建水利、改良土地。

  其收入的大部分,也是都歸土地的占有者所有。

  唯一的區別,就在于農家占據的這些地方,土地歸屬于村社的所有人;而東部的一些莊園農田,土地歸屬于一個人,剩下的都是雇工。

  這種區別導致了宋地東部每年可以賣給泗上極多的糧食;而農家控制的這些地方,同樣的土地同樣的收獲,賣給泗上的糧食數量明顯要少……因為村社的人吃飽了便想著吃好。

  如今墨家已經走出了困局,糧食充足,工商業發展也已經形成了體系逐漸穩定,對于從農家這里多收一點糧食并無興趣,反倒是希望農家這種最開始的空想能夠延續下去。

  許行見適只是在開玩笑,也說道:“昔年墨子曾言三表之說,財富總和是否增加?民眾是否富庶?這看似是一件事,實則是兩件事。天下財富總和增加,和民眾是否普遍富庶,未必一致。”

  “我觀泗上之政,如今天下不一,以豫、徐二州,吸取其余七州之勞作財富,泗上自然可以普遍富庶。但若將來天下歸一,那就難說了。”

  “聽聞楚地之政,數年之后,土地皆可售賣。時間一久,必然富者愈富貧者愈貧。你身為巨子,就不想解決這件事嗎?”

  適搖搖頭道:“三表之說,若要踐行,非一世能為。宇宙無窮,歲月無限,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他不想談這個問題。

  上個月他視察了位于彭城的第一制械所,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可能最多一兩年,能夠刮鑄鐵達到銅幣厚度差的鏜床就可以出現,憑借之前的研究和積累,只要解決了鏜床的問題,實用的蒸汽機就很快可以出現了。

  新器械的出現,必然導致財富積累的速度提升、貧富差距擴大速度的提升,到時候天下什么模樣,誰也說不準。

  但有一樣,周邊的普遍落后使得諸夏擁有一個幾乎無限的泄壓閥,人口數量的不足也可以使得內部矛盾的積累需要更久的時間才能到爆發的地步,時間還有很多。

  他想了想,笑著問許行道:“你說,這將來的天下會變成什么樣呢?”

  許行搖頭,適嘆了口氣道:“民眾選擇了自己的路,那么就會得到這路上的一切。好的、壞的,總不可能只要好的不好壞的。”

  “譬如分地,民眾都想著自己擁有自己的小塊土地,耕種收獲,然后可以購買別人的土地,過得更加富庶。”

  “每個人都這么想,但實際上富庶的人會越發的富、貧窮的人會越發的窮。而富的人總是少、窮的人總是多。”

  “他們選擇了私有和夢想,自然也要承擔私有的后果。路是他們自己選的。”

  “要么,兼并土地成為富庶之人。要么,失去土地,去城邑作坊做工、去給人傭耕。天下大勢,浩浩蕩蕩,不可阻擋。”

  許行聽著這番話,臉色暗淡,適卻笑道:“這沒什么。當將來天下多數人都成為作坊的雇工、農場的雇工之時,除了一身勞力一無所有,哪怕一小塊土地都沒有的時候,他們便會認可你們的‘市賈不二價’、‘十足的勞動獲得十足的報酬’之類的道義。這對你們反倒是一件好事,不是嗎?”

  許行正色道:“適子說笑了。你說過,百家之學,有骨有皮。如儒、楊之學,若論其骨,也是為了天下安定民眾富庶。真正的君子,行其骨;而那些只知道批其皮的,最終有一天也會成為那些如今還為了周禮大義而反對利天下的人。”

  “農家之骨,在于真正的平等。墨家之骨,在于天下富庶和虛假的平等。農家并不盼望著天下多數人食不果腹衣不裹身的時候期待十足的勞動獲得十足的報酬的那一天。而是希望這一天從不要出現才對。這才是行其骨,否則我們又和那些只知道披著皮、不敢變動、不敢改動、千年之后依舊用千年之前教律的人有什么區別?”

  適大笑道:“是啊,所以農、墨兩家如今才能和解。若是你們一直堅持小國寡民重農而不與外界交換自給自足的想法,今日又怎么可能和解?”

  “只是如今天下尚有不勞而獲的蠹蟲貴族,反對他們是第一要務。至于今后,就算天下歸一,也要應對他們的反撲,可能十年二十年甚至三五十年。到時候你我都已經死了,歸于塵土,之后的事,后人去想吧。”

  “便如堯舜,在刀耕火種用石頭的時代,又怎么能想到今日的事、施今日的政?”

  對此許行并不反對,點頭道:“農家會全力支持共和之國翻天覆地之戰的。也會遵守共和之國的法令,征兵之事也一直在做。”

  “但是,農家的道義終究和墨家是有分歧的。將來天下歸一之后,我們共同的敵人沒有了,那么分歧也就可以解決了。所以,我們希望,我們可以得到更多的踐行農家之義的土地和人口。”

  許行說出了農家最關注的問題。

  現在許多學派和墨家結成了盟友,一天下、反貴族,這都是利益一致的堅定盟友。

  可親兄弟尚且明算賬,農家出了力,將來可以得到什么?

  有些事,還是提前說清楚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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