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上這些日子一切如常。
雖然上下都清楚各國肯定會選擇干涉,因為這一次墨家做的有些太“過分”,明確表達了要將楚國的貴族統治連根拔起的態度,完全沒有了回旋的余地。
各個諸侯和貴族很清楚,如果再不干涉,墨家占據了江淮、江漢、泗上、江口這幾處大平原的話,再給墨家三年時間,墨家真的就可以做到睥睨諸侯,不再需要縱橫之術了。
然而各國的反應是迅速的,可動起來卻受制于諸多問題而極為遲鈍。
邾城之戰以一種極為滑稽的方式收場,泗上料敵過寬,政變之后的楚國實在是不堪一擊。
在處置楚國貴族的態度上,算得上是徹底激怒了各國的貴族階層。
泗上發展了三十年,每年大量的金錢收入投入到教育之中,自成體系的平等兼愛同義的思想理論;自我融洽的利己利他社會發展的理論;奪權有效的勞動創造財富的基礎推論;后世完善如今借用的文字語法……
這一切,都使得大批的楚國貴族對墨家、對天下而言,毫無存在的意義。
甚至有不少人認為,那些人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心懷不軌將來可能圖謀造反、反攻倒算,以至于將天下的概念弄出一個楚國的分裂勢力,不如審判后統統處決。
殺掉的理由就是“勞動創造財富”而引申出來的“封田”無償占有他人勞動成果的原罪。
墨家之所以有這樣的底氣,也源于這場統一戰爭的前奏拖延了太久而積累的大量識字人口和官僚系統。
如果沒有這些,就算打下了楚國,估計也得和秦滅楚一樣,以至于“郡縣之治皆由梁出”這樣的一郡政策居然都依靠前國貴族的可怕情況。
而現在,墨家不需要請楚國的貴族當官,甚至于泗上培養出來的大量后備官員階層巴不得這些貴族都死絕了,本來坑就不夠,難不成還要再請他們占坑?
適知道自己的水平,也沒有治病救人將貴族教育之后為利天下添磚加瓦的雄心,再加上這和后世的革命不同,后世是識字人口等同于舊統治階級不得不略作妥協;而現在則其實類似于外部侵略之后重新確定國族國家的概念,故而對舊貴族的態度可想而知。
但是考慮到一下子殺太多也不好,最終還是做了決定。
有封地的士階層以下的,讓他們自食其力,剝奪貴族身份成為平等的人民,剝奪其之前積累的土地和生產資料以及財富,從零開始一切平等。
鑒于回到村社可能會憑借基礎和傳統意識逐漸壟斷村社的權力,所以不準回家,全部送去煤礦進行勞動改造。
五年后可以釋放,愿意耕種的就分配一塊土地和移民一起耕作,從新獲得新的平等國人的身份;不愿意的就可以獲得“自由”,餓死的自由:要么去作坊做工,要么下礦井背礦,要么沒有無償占有的農夫勞役就只能餓死或者乞討,餓死也是一種自由,這不能剝奪。
大夫以上的真正貴族和封君們,連同他們的家人一起,全部送到海外荒蕪之地。
如果他們的祖先能夠披荊斬棘立國建邦,那么他們要是有本事就繼續在海外延續他們的邦國,建立新楚;如果沒有本事結果餓死病死了,那只能證明他們太過廢物,原來靠著點銅器都能夠打下一片疆土、泰伯一行人從西邊跑到吳地就能成開國之君,如今又有鐵器又有火槍的,做不到那就沒有辦法了。
為此還特別告于天下,如果有忠貞之士愿意一輩子侍候楚王、堅守尊卑禮儀、不相信平等的,可以盡快報名來泗上,墨家每人送種子若干火槍一支鐵器一件,免費和楚王一起送走。
如此一來,不免天下震動,貴族們明白墨家的獠牙已經張開,他們的敵人不只是墨家還有那些生來比他們低賤的人。
這場戰爭也就不再是諸侯之間爭權奪利的戰爭,而是一場新規矩和舊制度之間的決戰。要么尊卑有序,要么人人平等,彼此相悖,便不可能存在另一種可能。
可以說墨家對楚國貴族的處置有些駭人,就算是當年吳越之仇,吳國部分貴族的利益也沒有被侵占,只是換了個主人效忠。不存在這樣規模的徹底換血的大清洗,可這一次墨家居然連滅國不絕祀的傳統美德都不遵守,貴族們徹底震怒了。
然而憤怒的力量雖然強大,卻并不能敵得過生產力的碾壓,更難敵之前謀劃的種種布局。
墨家為了征伐楚國挑唆的戰爭和之前的局勢,給墨家爭取了極多的時間。
之前幾年,先是怒斥了中山國復國之后沒有實行更為深刻的變法,是為不義,這等同于給趙國釋放了一個信號,讓趙國去攻打中山而墨家不會干涉。
義與不義,全靠墨家的一張嘴。
本身中山復國這件事的后續政策就不可能義的了。中山復國靠的是墨家的武器支援、求利的商人們聯合投資要求回報,這些商人不是去做慈善的,而是為了追求更多的利益的。
復國的主力貴族們,更不是為了謀求人民的幸福去做人民的公仆的,中山復國他們是要做真正統治的貴族的。
商人得到了許多的專營權,若是能夠忍住求利之心而不去過分盤剝,那才是真正見了鬼了。
貴族得到了大量的封地,若是能夠放棄自己的利益,主動變革有利于人民,那這些貴族也就不再是貴族。
而自從墨家開始開辟南海之后,各個諸侯國的大部分商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對外貿易和開辦作坊或者是在南海購置土地長工,中山國那邊的那點利潤逐漸被幾個在北方的大商人獨占。
目光長遠的都明白早點抽身,因為他們知道墨家的政策不允許中山那樣的經營方式。
到如今墨家終于怒斥中山不義的時候,很多提早賣掉股份而轉營南海貿易的商人都松了口氣。
他們選對的路。
隱陽之戰后,趙國最終確定了往中山擴張的戰略方向,因為趙國知道中原這地方看著富庶但實際上卻是個火藥桶,稍不注意就會惹火燒身。
魏國公子摯取消了自己中山君的虛號之后,隱陽之戰墨家差點漁翁得利,秦國崛起,這種情況下三晉的關系有所緩和。
三家合力做掉了晉國,瓜分了晉國最后的一點土地,貶晉侯為庶人,但還是保留了一定的封地給晉侯以延續祭祀。
隨后秦國開始隔三差五的襲擾西河,和墨家默契地進行著東西對進的戰略,墨家給魏國放完了血秦國不會等到魏國休息過來,而是會借著魏國的虛弱繼續放血。
三晉關系的緩和,墨家認定中山不義的宣告,使得趙國有了入侵中山的底氣。
趙與中山大戰。
于此同時,秦國集兵五萬,渡過渭水,與魏戰于陰晉,魏武卒三萬覆滅,秦國大勝,魏國在西河的最強大的一支野戰部隊覆亡。
自此,魏國在西河已經沒有了戰略進攻的能力,甚至沒有了有效防御的能力,只能依靠一些山川的險峻扼守。
魏武卒不是農兵,是類似于府兵的職業兵,三萬魏武卒比得上十萬征召的封建農兵,這三萬魏武卒的覆滅就意味著魏國的野戰力量徹底沒了。
秦趁機東進,奪華山、臨函谷,趙、韓大驚,派兵支援,魏人死守函谷關,以曲沃為后援與秦對峙等待援兵。
魏侯擊聞此大變,一病不起,病中將兩個寵愛的兒子叫到身前,叮囑公子緩與公子罃要兄弟和睦,卻最終不忍除掉一個。
韓國出兵三萬,趙國出兵兩萬,助魏守西河,與秦對峙。
各國的出兵數量越來越少,可戰斗力實際上越來越強,三萬常備軍可以吊打十萬農兵,這是吳起早就總結出來的道理。而養三萬常備軍的花銷,可能是十萬農兵的數倍。
經此一戰,不論勝負,魏國都不可能拿出足夠的力量來干涉泗上了。
韓國這幾年也算是勵精圖治,又不像魏國一樣四面樹敵,多少還有點力量,可也不是依靠一國之力就能干涉墨楚之戰的強國了。
趙國正在和中山作戰,而且因為北方還有河套地在墨家手中,即便出兵也不能出太多。
西邊要擔心的秦國,因為西河一戰反倒是不用太過擔心。秦國能走的路也就是從隴右或者翻越秦嶺去攻南鄭,一旦久攻不下就會面臨大敗,這個又和墨家在楚國的作戰順利程度息息相關。
迅速瓦解了楚國主力、取得江漢之后,南鄭的潛在危機也就解除了。
吳起也老了,適擔心的就是吳起經營隴西之地,找準機會趁著墨楚大戰的時候忽然出兵,從隴西入漢中,拿下南鄭,從而為將來攻取巴蜀做準備。
可吳起卻因病回到了秦國都城,墨楚開戰的時候并不在隴西地,墨家也不敢大意,南鄭加強了防御,扼守秦嶺道路的同時,只派出了部分兵力順著漢水而下。
如今江漢局面已經穩定,秦國已經錯失了最佳的出兵時間,這時候秦國想要有所動作也得先解決一下西河問題,解決一下和魏韓趙之間的外交關系才行。
燕國窩在燕地,受到的中原變革的影響最小,整個一個符合周禮的活化石,還沒有經歷過滅國重生的變革,對泗上的干涉能力微乎其微。
偌大中原,唯一有能力干涉泗上的,其實就剩下了一個齊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