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完了這條路后,又有一個連隊被留了下來,平日巡邏和養護這條路。
幸運的是劉三的連隊沒有被留下來,他們一群人乘坐著在鐵軌上跑的馬車,去了鐵礦山后又坐船到了大冶的銅礦。
沿途許多的船只正在運送礦山挖出來的煤,等到他們到岸的時候,看到岸邊巨大的利用滑輪杠桿原理的搬運煤箱的古怪工具的時候,劉三已經見慣不驚,他相信自己以后還會見到更多奇怪的東西。
抵達大冶之后,劉三遇到了一群顯然是剛剛從北地遷徙過來的人,有男有女。
詢問之后才知道,這些遷徙過來的人是宛邑的人。
劉三之前并不知道宛在哪,甚至不知道宛是不是楚國的,但現在經過這些天的認字和軍中教育,他知道了宛大約在哪里。
之前軍中也整日讀報,他們聽得多了,也知道了如今的局勢。
大軍在平定江漢之后,組織服役民夫在漢水筑襄樊城,隨后挾破江漢俘楚王之威北上,大破楚南陽之君,奪鄧、穰。
宛那里本有墨家的冶鐵作坊,也原本是楚王重要的財源之一,圍攻宛城的時候城中礦工和冶煉工匠暴動,遂得宛,進逼魯陽。
然而剛剛在西河戰勝了魏國的秦國忽然出兵,占據了楚國的商地,楚王被俘人心恍惚,根本難以抵抗,秦國一得西河又趁亂取商,打開了通往南陽盆地的重要路途。
大軍擔憂秦國干涉,沒有進逼魯陽,而是屯兵于穰也就是曾經鄧國的國都。
秦國得商之后遣派民夫修筑武關,實際上秦國和墨家控制的南陽只隔著一些楚國貴族們零星控制的城邑了。
早在幾個月前,墨家便奪取了楚國最早的都城丹陽,為了防止楚人切斷漢水。
丹陽向西北,就是商,也就是原本歷史上的衛鞅破魏之后得到的封地,也是張儀戲楚所謂的“商於之地六百里”之處。
歷史上楚王之所以會如此眼熱這六百里,一則是這本是楚地,二則這里是楚國最早的都城,也是縮酒苞茅的產地,更是直撲藍田兵抵咸陽的要害。
如今這里已經成為秦國和墨家對抗的前線,雖然此時秦國還沒有確切的態度會,甚至趁亂先取了楚國的商地,但之后就很難說了。
南鄭的墨家這些年一直在和巴國征戰,也已經把勢力擴張到了上庸一代,丹陽一奪,基本上控制了漢水流域。
如果真的和秦國爆發戰爭,可能會很激烈,南陽地勢平原,有可能會易手,故而將南陽地區的鐵礦冶鐵作坊的工匠們集體搬遷到了此時剛剛籌備建立的鄂邑,以備不測。
這次遷徙是長久性的,因為南陽地區很可能會成為拉鋸戰場,故而將這些人的家庭也都搬遷到了這里。
依靠江漢地區的糧食,盡快將鄂邑建成一個以移民為主的工商業基地和南陽爭奪戰的軍工大后方。
除了這些,劉三還看到了許多尾隨而來的小商販、手工業者等等。
這里很快就要成為一座城邑了,一座糧食難以自給但是工商業畸形發達的城邑。
不過這些道理劉三暫時還不能夠清楚,他現在還在服役勞作期間,可能等他完成了服役之后,這座城邑才會真正建設起來。
現在他們連隊的任務,仍舊和以前差不多,是背石頭修路,修一條從河邊通往到銅礦山的不遠的鐵軌路。
這座銅礦山從上古的時候就開始開采,劉三知道這些礦山如今開采到地下水面之下了,想到那一日在船上卸下來的古怪的東西,他想終于可以看到那東西是怎么提水的了。
修路過程的第一次休息,劉三和連隊中幾個也頗為好奇的人一起到了礦山,幾個月時間那些燒煤提水的古怪東西已經安裝起來。
和他們一樣好奇的,還有一些南陽來的人。
南陽的語言和蘄春不同,但雙方都能夠用泗上的語言交流,并不障礙。
遠遠就能看到冒著黑煙的煙囪,以及不斷上下拉拽水桶的繩索,劉三看了半天也沒看明白這東西到底是怎么動起來的,旁邊的人也是一般模樣驚奇不已。
“這玩意只要煤足夠,可以及得上七八匹馬,而且日夜不停,不會疲倦。只需要一個專門的人往里面填煤就是。”
“原來還需要個女人負責放水的,但現在不用了。”
一個人正在得意洋洋地講著這個東西,劉三心中暗驚道:“這東西能及得上七八匹馬?日夜不停?”
放眼望去,只見這礦山的四周至少聳立著六七十個煙囪,略微一算,劉三心中也是震驚。
若是六十七個,那便等同于五六百匹馬,而且馬還不能日夜不停,這些鐵東西至少省了一千匹馬!
而一千匹馬每年要消耗的飼料需要很多人種、馬匹還要人去喂養,關鍵是馬還不能提水,還得靠人用轆轤。
可人的力氣又怎么及得上馬?單單是靠著些煤,竟是省卻了好幾千人,這好幾千人不需要提水,都可以挖礦,又等同于多了一倍的人去挖。
劉三已經熟悉了軍中的編制,心頭暗暗咂舌道:“這些東西可及得上三個旅的人啦。”
他在這感慨的時候,剛才在那得意洋洋講述這個機器的人正在和旁邊的人閑聊。
劉三側著耳朵聽著關于這些東西的新鮮事,心想若非是墨家來了,自己這輩子怕是也不敢想會有這樣的東西。
“這東西越多越好。泗上到處缺人,為了弄人有些人乘船跑到很遠的地方買人。一個人就算長工,一天也要至少十五斤糧食的錢……”
“可惜這東西還是太費煤,除了在礦區能用,別的地方也難用。泗上還好,船運煤也方便,可是終究不行。”
另一個人道:“是啊,不過這東西安全,不容易炸。靠的不是蒸汽頂的,而是靠的往里面潑冷水讓水汽變成水,其實還是靠空氣壓的。”
“制械所那些人按著巨子的命令要搞的那東西,是靠氣頂的,這就難做。有專門的工匠用黃銅的費時數年做了一個,確實是好,可就是做起來太麻煩。”
之前說話那人搖頭苦笑道:“沒有辦法,合用的鏜床現在還是不能加工的太好,也就沒辦法不漏氣。刮刮大炮還行,刮這東西,可還要精細的多。”
“現在制械所弄出來許多的器械,靠著那個黃銅的試驗著,確實好用。巨子說的沒錯,如果那東西真的可以量產,真的將是天翻地覆的變化,一個人可以做之前十個人甚至幾十人才能做的事。”
另個人笑道:“沒用啊。只有車卻無牛馬,就像是空長了一個下面的玩意卻沒有妻子一樣……”
兩個人開著粗俗的玩笑,劉三聽的目瞪口呆,每個字他大約都能聽得懂,可是連在一起卻根本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不過聽這個意思,好像是泗上正在搞一種比這個小巧的燒煤的東西,而且一旦搞成就可以像是燧石槍那么多,那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用九牛二虎之力?
看著那臺不斷上下的冒著濃煙的器械,劉三忽然間明白了軍中講義時候的講的一些道理。
一些墨家必勝的道理。
軍中的教官說,原來一個人用石頭和銅,一年只能耕種三十畝地,卻收不過幾百斤糧食。
如今泗上用牛馬和鐵器,一家人足可以耕種百畝,一家人就相當于那些諸侯國三四家人,多余出來的糧食就可以售賣。
就像是他們修好的那條鐵軌路一樣,一旦修好,就可以省卻許多運送煤石的馬,這些馬又可以投入到別的,或者耕地,或者征戰。
講義課上,教官說這是泗上富庶的根源,也是大利天下的正確的道路,以說知之術來看,墨家的路是正確的,可以走下去真正使得天下大利的。
劉三之前難以理解,只是隱約明白了一些,而當今日他看到這些冒著濃煙的器械后,他一下子明白了那些之前那一理解和明白的道理。
道理就這么簡單,卻又怎么有效。
劉三心里有些迷茫,自己似乎什么都不會,自己將來又能干什么呢?
看到了外面的世界,震驚之后,難道自己真的愿意再回村社去耕田嗎?自己本來就不愿意耕田,可自己能做什么呢?
帶著這樣的疑惑,他回到了駐地,找到了連里的墨者代表,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墨者代表笑著問他:“你認識多少個字了呢?”
“一百個。”
墨者代表點點頭道:“學的很快。其實服役期到第三年的時候,非征戰野戰連隊也會有培訓的。”
“比如教授你們怎么耕田。以及學一些手藝,略學之后也可以送去當學徒。認字多的會優先安排,如果不愿意回去耕田的話。也可以留下來當工人,如果愿意的話也可以去泗上,那里到處缺人,只要去了,就有事情可做。”
劉三鼓足勇氣問道:“泗上是不是比這里要富庶許多?”
連代表的眼神立刻明亮起來,說道:“是啊,但天下終有一日會和泗上一樣富庶,到時候便天下大利了。”
說完這些,連代表思緒飄到了數千里之外,想著泗上的親人現在在做什么呢?應該已經收割完宿麥了吧?各個反動的諸侯們面臨著這場震驚天下的大事會做出怎么樣的反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