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無姓無氏,只有名。</p
而且因為文字從無到有有個過程,必須一些需要想象力才能理解的非直接描述性的文字出現的晚,所以貴族的名其實一般也都很難聽。</p
這一點包括諸侯國君的名也都是如此,賤名好養活。</p
晉頃公叫去疾,翻譯成后世就是沒病,估摸著應該是小時候得過大病差點死了。</p
晉靖侯叫宜臼,宜臼就是杵臼,家里搗蒜、這個時代舂米的那玩意,這是家里常備的東西,類似于后世給孩子起名叫暖壺、電飯鍋差不多。</p
晉成公叫黑臀,黑臀就更好理解了,肯定是屁股上有塊胎記。</p
等到冠禮之后,示意成年了,為了尊重,不可能互相狗剩、黑腚之類的叫,便有了字。</p
一如后世,名字名字,小時候的賤名小名才是名,而戶口本上登記的名字那就是每個人的字:再加上人人有姓,也算是在名字上達成了人人君子、人人貴族。</p
墨家現在在泗上,由適主導的“抓鬮選姓”一事,就是在提前做這件事,力求在身份上和貴族看不出區別:這件事不干預,最終諸夏每個人都會有姓,因為殘酷的交、配權選擇會讓這個時代無姓無氏的平民千年之后不可能留下后代。</p
泗上力求女子也有姓有名,只是抓鬮選姓的事泗上也剛剛再做,高柳這里還早的很,所以這女子只有一個很平常的名字,叫“杏兒”。</p
禖巫看了下女子的生辰,便猜到這女孩應該就是杏子成熟時候出生的。她早就知道這女孩子叫杏兒,所以之前唱“摽有梅”的時候,用的杏子做比喻。</p
用杏子做比喻,那就是再說女孩子韶華易逝,早嫁早好,正合她要表達的意思。</p
今兒還七成掛在樹上,明兒三成,后天就只能蹲地上用簸箕劃拉了,這本就是摽有梅的原本意思。</p
這歌也正是上巳節的時候,女孩子恨嫁想找對象時候,沖著一大堆小伙兒唱的歌,意思本就是別等我變成爛梅子都掉地上了你們再用簸箕劃拉,趕緊娶我的意思。</p
男女風氣的開放,諸夏一直如此,距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時代還早的很,距離動輒害羞低頭不敢言語的時代也早得很。</p
于是吃飯的時候,女孩大大方方地穿著最好看的衣裳,面帶笑容地在眾人面前展示著自己青春的軀體,算是先見見夫家人的面。</p
雖然對面來的不是親戚,但那也算是男方的家里人。</p
見面之后,就是正式吃飯。</p
隨著麥粉和磨坊的普及,趙地的主食也開始朝著以麥為貴,麥子從原來的賤食逐漸變為貴食,并且擠走了原本身份更為高貴的小米和大黃米。</p
高柳以北多種土豆、蕎麥、燕麥、玉米,種小麥的不算太多,但是要招待人吃飯總歸還是要上麥食的。</p
高柳喜歡吃酸醋,因為墨家在這里扎根后生產力提升,大量的糧食進入商品市場,最開始管理也松,很多人私自釀酒,因為可以賣到胡地換取暴利。</p
生產力發展了,胡人那邊的牛馬毛皮和堿貿易發展了,酒釀的便多了。酒釀的多了,手藝不精的醋便多了,醋多了,喝的人便多了。</p
十年時間麥從賤食變為貴食、高柳從不愛吃醋到喜歡吃醋,都在慢慢轉變。</p
等到酒被搬來的時候,杏兒的父親幾乎是下意識地說道:“同志,都是正規的酒,有貨品印花戳的,不是私釀酒……”</p
雖說這是在納采問名的場合,可是對面卻有兩個墨家的人。</p
常在高柳城內的酒肆吃飯,時不時就有人突擊檢查酒的途經,消費稅是墨家很大的一部分財政收入途經,從幾年前開始收攏政策開始就一直在打擊私釀酒,許多高柳人已經養成了習慣:若是正在喝酒,看到墨家的人,第一件事是先把印花的票據拿出來。</p
且不說罰錢的問題,真要是私釀酒被抓了,當眾批判一番,講上一堆眾利與私利之間對立統一的道理,往往弄得很是難堪。那么大的人被那些查稅的毛頭小子當眾教育還要罰錢,也實在劃不來。</p
如今許多合作村社也都在種植土豆的基礎上,籌辦了一些稍微大型的釀酒作坊,墨家在這邊已經放開了酒類的私營管制,只征稅不直營。因為手里有更為賺錢、單位利潤更高的壟斷商品。</p
無論是價格還是質量,都比那些私釀酒更有優勢。一手狠抓、一手主導聯合壓成本,使得高柳的私釀酒總算是得到了控制。</p
一句簡單的下意識地回答、一些十年前根本沒有的詞匯、一些曾經沒有可現在已經習慣成自然的名目,弄得大家都笑了起來,氣氛也便活絡了許多。</p
等到用胡堿去酸蒸出來的、發酵過的、宣乎乎的炊餅端上來的時候,這頓飯已經到了高潮。</p
已經喝得有些乜眼的男主人略大著舌頭說道:“兩張鹿皮、兩雙羊羔皮的靴子、兩對瓷碗,一支火繩槍,這就是聘禮。”</p
“嫁妝嘛,當然不少,加在一起得有一車吧,自己的女兒自己當然疼,可是聘禮就不能少。他要是拿不出,去借也好,等家里寄也罷,那是不能少的,這是規矩。再少了,像什么話”</p
這頓飯只是問名,還談不上籌備婚禮的許多事,但是要談聘禮嫁妝的問題。</p
女子有嫁妝、男子有聘禮,這是諸夏傳統。</p
杏兒的父母算是新興的工商業者,隨著高柳地區毛呢生產的發展、以及作為對草原經營的專營互市口岸,父母也能預見逐漸富庶。</p
庶俘羋的情況特殊,家在泗上,在高柳結婚后倒是也能分到房子,但論及錢財的寬裕程度肯定是不足。</p
所以杏兒的父母選擇了很有時代特色的、將來別人到家里做客能夠看到的聘禮。</p
兩張鹿皮、兩雙羊羔皮的靴子、兩對瓷碗,一支火繩槍。</p
高柳有煤礦,也有燒瓷的作坊,雖然樣式和質量都遠不如泗上那邊,可是比起原本的陶器還是要好上不少的。</p
火繩槍算是高柳附近民眾家中的標配,一者家家服役,二者出往草原販賣牛馬這也是必須的,三就是掛在家中好看,示意這是女婿的聘禮。</p
火繩槍作為聘禮,也算是此時鮮明的時代特色。</p
高柳地區的發展模式,和當年周公東征分封建制、武裝殖民的套路是一樣的。</p
高柳城作為一個大兵營,城內以及附近是高柳軍的主力,類似于春秋之前的國人,作為主要的武裝力量,主力野戰軍團。</p
高柳城外,適合耕種開墾的地方,就以大約二三百戶為主體,按照墨家現在的“簡易星堡”建造邊堡,大量服役過三年的年輕人會被分到那里,發槍、墾殖,墨家給予牛馬、種子、鐵器的扶持,邊堡免稅十年。</p
這種模式是否好用,不是看草原上的人有多強,而在于城內的主力軍團能不能打。野戰能打,就能維持住;野戰不能打,再多的手段也沒用。</p
一個中型的、駐扎著兩個正規連隊、四門小炮、八百戶左右的農兵的邊堡,可以頂住現在胡人萬余人的圍攻,甚至可能更多:因為此時胡人沒炮,就像后世的滿清,攻城拔寨靠的是后期比明軍強的火炮、野戰獲勝也是靠炮兵轟開方陣。</p
火藥、火槍、鐵器、銅炮的出現,已經可以讓此時還在用骨頭的游牧民族提前退出歷史進程的舞臺,要提防的只剩下漁獵農耕混合的族群,換言之要提防的重點是可農耕區。</p
在高柳以西的一些邊堡,其實是常有邊堡農夫出去劫掠的事發生的,甚至也有襲擊本方商隊的事,不久前剛槍決了一批——想要所謂的開拓進取、民風彪悍、為利不惜身,就不能只要好處,不要壞處。</p
代地風氣又向來如此,攔路搶劫、盜挖墳墓、聚眾斗毆,這都不是墨家帶來的習俗,而是原本這里就存在的,原本一直存在到漢代。</p
尤其是敢于從封地逃亡的一些民眾,論起來哪有幾個膽小的。</p
這使得高柳的民風如此,幾乎家家有槍。而且高柳對草原禁運的主要是劍、刀之類的冷兵器,火槍的管制很松。</p
槍支沒有火藥用不了,而且就算有游牧民也玩不轉需要陣型和隊列才有用的火槍,除非他們能占據可耕種線的部分土地轉為半農耕半游牧才有可能算是威脅,而墨家這一次搶占云中、九原、河套;慫恿秦國向西,都是為了使得他們完全沒有成為一個帝國的機會。</p
火繩槍的價格如今已經不貴,墨家現在還不會鑄造大一點的鐵炮,只能用昂貴的青銅或者黃銅炮,但是弄熟鐵管火繩槍已經很嫻熟,不算分工制的兵工廠,一個專業的鐵匠兩個月也能單獨打出來一支。</p
一口好的鐵劍、一套好的布面甲的價格,遠勝于火繩槍。</p
杏兒的家里提出這樣的聘禮,也是考慮到庶俘羋的經濟能力。</p
不多,不少。</p
庶俘羋不是服役的士卒,而是職業軍人,包括泗上一些超齡服役的老兵都是以此為職業的。</p
魏國的西河武卒發地、給予免稅權和奴仆,墨家不搞軍功爵土地制度,便必須要在財政上保證職業士兵的收入能夠作為泗上的“中層”。</p
墨家算上高柳、南鄭、泗上等地一共大約五六萬多服役士卒,職業軍人的數量大約是七分之一,并不是很多,但是加上那些各個部門的財政供養人員,人數不少。</p
好在工商業發達、泗上毀掉了貴族階層少了中間商賺差價直接收稅、再加上隱性消費稅等收入,用商品吸著整個九州的血,用和魏國西河完全不同的方式,供養出了與眾不同的泗上和萬余名職業軍人。</p
這一套聘禮,大約需要庶俘羋節省一年半到兩年的時間,理論上這肯定是需要家里幫襯的,否則日子就很難過。</p
但是在嫁妝上可以補回來,平民的嫁妝稱之為“賄”,賄,財物也,也稱之為布帛,布是錢幣、帛是紡織品,主要也是以此作為嫁妝。</p
聘禮的事,禖巫做不了主,倒是后面兩個算作庶俘羋家里人的墨者需要拿主意。算了一下也不是很貴,便就答應了。</p
最后說了一下“納吉”的時間,只要做到“爾卜爾筮、體無咎言”那就需要禖巫再來一趟,示意這件事成了,告知女方一聲,順帶著告訴一下婚期,讓女方這邊做好準備。</p
正常還需要來好幾趟,但平民為了簡化流程,也是實在拿不出那么多次往來的禮物,所以納吉、下聘、請期都是在同一天完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