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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云中春(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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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題問出,云中地區之前活動的墨者的負責人用帶著齊地口音的話率先道:“我有個想法,但是是不是可以成功,還是需要上面研究下。”

  他本是齊人,也有姓氏,國氏,是當年周天子在齊國負責監督、或者叫“輔佐”的國、高兩族的后人。

  兩族都是姜姓,但是分出后雖然作為姜齊的正卿,但是具體的任命還需要周天子那邊冊封。即便他們是姜齊的封臣,按照封建法理我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但國高兩族特殊之處就在于他們是姜齊的封臣,同時又算作是周天子的封臣并且和姜齊一樣國高兩族交替權力的時候也是由周天子出面冊封。

  終究,姜不姓姬,那是外人。

  以至于管仲改革的時候,十五個負責出兵的男爵領中,國高兩族擁有十個,有點類似于晉國六卿那樣的大族,出兵的時候也為三軍兩帥之二。

  只不過后來齊國政治動蕩,各方貴族合縱連橫,田氏勝出,國高二族都已經凋零。

  如今在云中的這名國氏墨者單名一個崗字,成年后取了一字,字策,祖先可以追溯到當年參與過城濮之戰的齊國大宰國歸父。

  國崗是國氏旁支,其實已經沒有了士的貴族身份,早年在齊國加入了墨家,后來因為才能出眾才被派往了云中。

  特派而來的墨者來之前,高柳那邊就叮囑過,要仔細詢問一下當地那些墨者的意見,有些事在泗上可行、但在邊遠地區未必適用;有些道理在泗上可以把道理化為實踐,但在云中可能就需要一定的變通。

  國崗思維也算是敏銳,又覺得這是一個絕佳的展示自己才能的機會,只不過心中還是有些疑慮。

  所以他說他的意見只是想法,是否可行還需要上面再研究下。

  特派的墨者便道:“你說便是。人人都可以提意見嘛。”

  國崗點點頭道:“其實云中的問題,我們仔細想想,可以這么認為。”

  “我們有錢,有許多的手工業品,但是云中位置偏僻,運輸不易,一下子涌來那么多的人,糧價可能要出問題。”

  “同時,我們在云中的目的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擁有足夠的兵力人口,可以抵擋胡人劫掠、同時約束趙氏。”

  “這個問題,用齊國管子學派的《侈靡》、《輕重》中的一些故智例子,倒是可以解決。”

  這涉及到學術之爭,墨家和管子學派之間也有過不少的爭論,正是這個原因導致國崗之前的猶豫。

  特派員自己看的書也不少,對于百家多有涉獵,墨家和管子學派的爭執他也知道一些,聽他這么說,點頭道:“你說便是。道不同,不相為謀。道同,術可化用。”

  國崗嗯了一聲道:“咱們墨家和管子學派的分歧,看上去在于《侈靡》和《節用》之爭,但實則分歧在于天下是否需要一個不勞作的擁有封地獲得財富的階層來購買手工商品,才能使得天下穩定。”

  他說的一點沒錯,的確抓住了這些年墨家和管子學派論戰的精髓。

  在云中五年,實在是沒有太多的娛樂活動,國崗一直都在看書。

  他本身出身于齊國,和管子學派的一些人也都熟悉,年輕時候也曾深受管子學派的影響。

  墨家內部出身別家而后又叛到墨家的人不少,包括上一任巨子禽滑厘那都是儒家的叛徒,墨家對于出身別家的士人很是寬容,并沒有太多的苛責。

  雖不說兼收并蓄,但國崗這五年時間一直在琢磨關于經濟的理論,融合了適主導的墨家和管子學派的論戰,對于一些經濟規律的理解也算是“因禍得福”,若非是在云中這樣的偏僻地方,他或許也沒這么多的精力琢磨這些東西。

  在先表達了一番他不認可管子學派的態度之后,他又道:“我們現在的局面是,我們有錢,但是我們需要的是糧食,或者說錢在這里不像是在中原齊魯衛地一樣可以換到足夠的糧食。”

  “那么,什么是錢?這個問題要先搞清楚。”

  特派員放下筆,略微思索后道:“管子學派說,金玉銅錢,民之通貨。咱們墨家說,金玉銅錢,一般等價物。其實差不多的意思。通貨和等價物,并無太多的區別。”

  國崗點頭道:“只是我這五年不斷思索,卻覺得這其中還有些不一樣的意思。”

  “譬若泗上節用,因為別處不節用,所得利潤可以再投入,擴大生產。比如說我在泗上積攢了足夠的錢財,可以用以投入南海、淮北、宋國等地。或是購置土地、或是投入工商,錢財因為勞作而增值,從而繼續得利。”

  “但是云中卻沒法用。既然我們認為勞作是獲得財富并且使得財富增加的根本,那么在云中節用再投資的手段,便有些行不通。”

  “我們盡可能要避免云中出現傭耕的情況,那現在已有錢財的一些人,錢對于他們只能花出去買手工業品,卻不能用來增值。”

  “買地的話,云中到處是可開墾的荒地,沒有人手那荒地始終是荒地。他們買地的前提,必須是要有足夠的人手,實際上買的那是他人的勞作。”

  特派員若有所思,國崗緩緩道:“錢在泗上乃至宋、齊都很好用,那是因為錢本身有兩個含義。”

  “一個是可以化為再投入生產的資,另一個可以化為購買貨物的錢。”

  “錢之所以被人喜歡,正是因為它有這兩種含義。”

  “現在在云中,我們有錢,但卻難以把錢換成我們想要的東西,其實也很好理解。”

  特派員倒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類似的說法,琢磨了一下問道:“怎么說?”

  國崗道:“我們在云中,為了兵員和服役的人口,要今年避免出現傭耕的情況。那么錢就很難化為再投入生產的資。土地到處都是,我們又扶植那些將要遷來的人,但凡有五十畝地和我們扶持貸款的農具牛馬,誰人愿意給人傭耕?”

  “同樣,云中距離中原太遠,各色貨物也很難運送到這里,使得錢也很難成為購買貨物的錢。”

  “既然前者那是我們既定的基調,不能在云中把錢變為投入再生產的資,那么想要把錢花出去,就只能用《侈靡》、《輕重》一說中的一些手段,使錢可以買到足夠的貨物,讓云中先來的民眾愿意把糧食換為錢,或者說換為他們能夠得到來的手工業品,這樣我們就能把錢花出去了。”

  “問題的關鍵既在于我們有錢但卻沒糧,那么再細一下就是怎么才能讓我們把錢花出去。”

  “想要解決,就不得不先弄清楚錢到底是什么。這又回到了最開始的問題,錢是民之通貨,錢是等價之物,但卻不是直接可以祈求上天化為糧食、甲胄的。”

  “這便是管子學派所謂‘三幣握之則非有補于暖也,食之則非有補于飽也,先王以守財物,以御民事,而平天下也’的真正意思。”

  經過啟蒙,泗上墨家對于貨幣有所認識的人其實不少。

  若無基本的認識,只怕整個泗上的經濟都要掉,因為泗上本身是有紙幣存在的。

  但就特派員所見的人當中,能夠把錢和貨幣的認識達成這種高度的,委實不多。

  若以后世的眼光看,國崗的想法還是有些問題的,但于此時不算墨家泗上的那一小撮人,能夠真正看明白墨家的《節用》、《國富》又融匯了管子學派的《輕重》、《侈靡》并且總結出這些道理的,放在趙地著實也算是異類了。

  沉浸于墨家的辯術、邏輯中的特派員立刻琢磨出了一些別樣滋味,頓覺余香滿口,沉浸不能自拔。

  待了片刻,問道:“你說說,該怎么把錢花出去?”

  國崗道:“既說上面撥了一筆錢,要投入到云中,那么這筆錢未必要花在云中。因為我們的目的不是為了把錢花在云中,而是為了把錢換為糧食、換為云中明年耕地的積極。”

  “《輕重》一術的精髓,就在于ZhèngFǔ主導消費的方向、利用稅收和借貸調節生產、同時還可以先借貸而鼓勵消費、又依靠主導的消費方向促進某物的生產。”

  “《侈靡》一術的精髓,在于消費反饋促進生產,鼓勵消費以擴大行業,有錢可賺自然有人投錢、投力于某項行業。”

  “這便是不可以不利用的手段。請試舉一例。”

  國崗舉了一個根據云中的特殊性的例子,他認為如果直接運錢過來,會導致本地的物價虛高,到時候收購糧食到后期就會出現民眾提價不愿出售的情況,因為云中的商品一共這么多,錢又不能買地又不能雇人,那么城中的各種貨物的價格都要飛漲。

  但是,如果在邯鄲、高柳等地購買大批的貨物,運送到云中,又不得不考慮該購買什么貨物。

  比如鐵器,云總其實已經飽和,如果再運過來大量的鐵器,那么還是換不到太多糧食,也不能激發云中明年耕種的積極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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