噺⑧壹中文網ωωω.χ⒏òм哽噺繓赽捌㈠小説蛧 我若是貴族,我高高在上,我有惻隱之心,我關愛一下我封地上的農奴,這是我的德,這是可以被人贊揚傳頌數百里的美德。
可若是平等,若是兼愛,在平等的身份之下去關愛平等的人,那就完全不行。
這些貴族們自然聽過聶政的故事,譬如聶政在前往潡水助義之前,曾許身為嚴仲子友。
除了嚴仲子的百金為賀之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嚴仲子的身份:以一國上卿大貴族的身份,去拜訪一個下賤的市井之人,這是大德、是極大的尊重,是可以讓士為之效死的:不平等是理所當然的,在這種理所當然之下,大貴族居然來拜訪自己,這是多大的榮耀啊,這應該為之效死。
可若是真的平等了,那就很難說:大家都是平等的,我聶政一身本事,行俠仗義,你嚴仲子和我不合,也不是什么英雄好漢,我為什么要把你當朋友?百金顧我?百金夠我去賣命的嗎?
沒有數百年傳承下來的不平等的天下理所當然的道理,也就不會有聶政許身為嚴仲子友的故事。這個故事的關鍵,不在于那百金,而在于嚴仲子和聶政之間的身份差別,若是平等,那這就是個價值百金的被雇傭的殺手的庸俗故事,以聶政的性格也必然不會為這百金而賣命,在平等是理所當然的前提下,嚴仲子也就沒有和聶政成為朋友的可能。
延伸出去,許多事都是一樣的道理。
貴賤有別,大夫關愛庶民,那是德。
天下平等,管轄一方者是為利天下事而成也,那么關愛民眾就是一種義務。
墨家會讓天下無德,這是貴族們的共識。
墨家在土地制度上,砸碎了貴族們物質上高高在上的基礎。
還又想用平等、兼愛這些東西,砸碎貴族們精神上優越和高高在上的基礎。
這是他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同意的。
和貴族們關注的傳言不同,那些當初被強制帶到武城的士卒們關注的傳言自然也關注他們的切身利益。
比如一些士卒聽說自己的家鄉分了地,并沒有因為自己被征召跟隨貴族來到武城而不分。
比如一些士卒聽說南濟水一戰墨家大獲全勝,齊人說不準就要離開,自己可能也會被強制帶離費國跟隨一同行軍去臨淄而舍棄自己的家人父母。
比如說一些士卒聽說自己的家里原本自己開墾出來的土地墨家一點沒動,墨家只是分配了那些貴族的封地,將原本封地上的隸農變為了平民。
比如說一些士卒聽說自己的兄弟因為分了地而踴躍地參加了費國的義師,即便不能打仗也會選擇去運送糧草……
反正墨家就算打下武城,絞死貴族,也不會絞死他們,他們對于那些貴族所關心的消息毫不關心。
于是從南濟水之戰的消息傳來后,每一天都有幾十名家鄉在南邊的士卒逾墻逃亡。
這種逃亡的規模伴隨著要跟隨齊人一同撤回臨淄的消息越發的壯大,已經難以制止。
殺雞儆猴屢見不鮮,軍令從嚴三令五申,可卻不能阻礙這一場逃亡的風波。
武城的城墻上,一名巡視的貴族憂心忡忡地走過,臉色很是難看。
昨日傳來消息,墨家將他的封地給分了,自己的封地上竟然沒有一個君子,說這些地不該屬于自己而堅辭不受。
在他看來,君子未必是貴族,而是一種精神、一種氣質,守禮為君子。不該是自己的,就不能要、不去想,別人給也堅決不要,這樣的話,就算是庶農也可以做君子。
自己的封地那是國君賜給自己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放在一國,一國的土地也都是諸侯的。
而國君把土地分給自己,那就是自己的,自己封地上的那些庶農隸農竟然沒有推辭這些根本不屬于他們的東西,就這么欣然接受了。
這讓這名貴族很是難過,覺得自己守土一方,教化民眾,縱然不至于說人人都是君子、路不拾遺也不閉戶,可至少會有幾個人能夠站出來。
至少,至少應該有幾個人,在墨家將土地的地券分給他們的時候,他們應該推辭,義正辭嚴的告訴墨家:這不是我的東西,我不能要!
可是一個都沒有。
至少他沒聽說,因為昨天抓了一個城中傳遞消息的細作,仔細詢問之后墨家在南邊真可謂是一切順利,根本沒有大規模的民眾反抗怒斥這是不屬于自己的土地而不接受的情況。
這幾日的傳聞對局面很不利,這也是他面帶憂色的緣故,自己可能要跟隨齊人撤到臨淄。
雖然妻子父母兒女俱在身邊,可是意味著自己將要放棄祖先的祭祀,淪落到齊地誰人能祭祀自己的祖先?
自己在封地上也算是仁德,可是那些小人一樣的庶民,會有人記得他的恩情,去主動祭祀自己的祖先嗎?
心中正抑郁間,猛聽到城墻附近有人高喊:“君子!救我!”
他猛一回頭,就看到城墻上三十多人被捆綁在一起,叫喊那人跪在地上大聲嘶吼。
不用問,這貴族也知道,這些人必然是逃亡被抓回來的士卒,如今法令嚴苛,凡有逃亡者一律斬殺,將頭掛在城墻上以儆效尤。
現在城墻上已經掛了幾十個人頭,但是還有些不怕死地想要逃走。
叫喊那人,這貴族隱約有些印象,正是自己封地上的一戶人家,那年他狩獵的時候車輪斷了,又逢大雨,便在這人的家中休息了一下。
這些被抓獲的人除非有人求情,否則都要被處死,貴族聽那人叫的凄慘,又不免生出惻隱之心,想到當年避雨之情。
他又是個有情有義的君子,便走過去,被綁縛那人立刻求救,貴族卻長嘆一聲問道:“我平日難道不是一個仁德的君子嗎?我平日難道不是一個好人嗎?”
被綁縛那人一怔,點點頭道:“君子仁德,請救我!”
貴族哀嘆一聲,說道:“每逢春日,我都是帶頭種植,一則以求祈上帝使得風調雨順,二則讓我也知道農人艱辛。”
“我但凡需要勞役的時候,都是在農閑的時候才使喚你們,并沒有在農忙的時候讓你們修筑過房屋。”
“每年冬祭之后,我都會分一些酒水與你們,有時候也會從我的倉庫中拿出一些肉食讓你們在冬祭之后吃用。”
“我已經做的夠好了,百里之內如我這樣仁德的君子,很少。”
“如今,墨家不義,顛倒乾坤。我有難,難道你們就沒有絲毫的感恩之心,跟隨我嗎?”
“軍令我不談,我只談情義,難道真的是禮不下庶人?和你們不能談禮?不能指望你們做君子?”
“低賤的人,果然不能夠擁有品德啊。”
被綁縛的那人聽到這話,竟是一怒,說道:“君子仁德,我求您救我。可您不能說我們這樣低賤的人就沒有品德啊。難道低賤的人,就不會憤怒了嗎?”
“是,冬祭之后,您會分給我們一些酒水,有時候還會給我們一些肉。可是……您不稼不穡,您的這些酒水和肉,又是從哪來的?”
“那是我們的東西啊!”
“所以,您可以說我違背了軍令,可您不能說我們這樣的人沒有品德啊。這就像是您去集市,給了商人一個銅錢,卻要把他的布匹都搬走,您給我們的那些東西,并不足以讓我們跟隨您啊。”
那貴族大怒道:“這樣的異端邪說,你們怎么可以信?那些東西憑什么是你們的?這是哪里的道理?除了墨家的邪說可以講得通,哪里還能講得通?可墨家的道理,那是不對的。”
“天子封諸侯,諸侯封大夫,大夫封士。庶農歸于土,繳納貢賦,這才是天下間的道理。憑什么說那些東西是你們的?”
“你們這樣的人啊,就是小人啊。不能夠和你們談義,只能和你們談利。一丁點的利,就會讓你們忘了義。”
那貴族怒容滿面,喝道:“你若說,你思鄉心切。你若說你有父母妻子在家中。你若說你擔憂家里的人而逃亡……這我都可以救你,饒恕你的死罪。”
“可是,你卻已經被墨家的邪說所蠱惑,用這樣的道理來回應我,這是我不能夠接受的。這天下將亂,必要凈化人心,教化庶民。你顯然已經不能夠被教化,當死。”
說罷,他頭也不回的離開,身后隱約傳來一陣慘叫聲,他也沒有回頭。
在風中搖搖頭,暗道:“天下將亂、天下將亡。欲救天下,恐怕真的要根除掉那些和墨家有過接觸的人。他們的學說,是可以禍亂的天下的。”
“就像是河邊的柳樹,到處從根須中生出芽苗,想要徹底根除,只是砍伐掉柳樹是不夠的。要把根挖出來燒掉,甚至還要把附近的泥土,都用烈火烘烤三日,這樣才能除掉其中隱藏的柳絮。”
“雖然可能也會燒烤死那些非是柳絮的草木,但想要除掉柳樹必要如此,否則那些柳樹便會處處生根,又哪里可以遏制呢?”
“天下為重,天下為重。為安天下,當行此等手段,這才是大仁。”
想到這,他忍不住看了看西南方泗水沛邑彭城的位置,心道:“若將來有一日,天下諸侯醒悟過來,攻入泗水,當屠戮沛、彭之民。自胡陵至下邳,從東海到沛澤,應當一人不留,盡數屠戮。”
“留地,不留人。再遷各地之民于此,方可杜絕亂天下之邪說。”
“此事雖殘暴,卻也是為了天下蒼生。墨家不除,天下久亂,死傷更重。若那些被邪說所染的民眾不殺光,必要將這些邪說傳至他處,天下依舊會亂。唯有殺光,方是為天下之大仁大義。”
“我亦有惻隱之心,但卻心懷天下。天下為重,天下為重。”
仿佛一個沉重的擔子落在了肩上,他堅定地點點頭,握緊了拳頭,心想:仁如文武,亦誅商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