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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無德無情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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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役在第一師和騎兵在齊軍左翼突破的那一刻事實上就已結束,或者更早一點從平陰大夫調動部隊支援右軍的那一刻就已結束。

  剩下的就是打掃戰場,掃蕩殘軍。

  齊國的庶農出身的士卒們沒有選擇渡河逃走,而是干脆利落地在平陰大夫的旗幟倒下的瞬間選擇了投降。

  貴族們也明白就算渡過濟水,墨家的騎兵在后追擊他們也不可能逃脫,紛紛選擇了投降。

  到太陽落山之前,戰場的統計結果已然出來。

  這是一場烈度不大的戰役,廝殺了許久,實際上造成的傷亡很小。

  墨家死亡和重傷失去戰斗力的士卒士卒數量最多兩千,齊人死亡的數量也就在六七千左右。

  四萬多的齊人俘虜被集中起來,軍中的宣義部成員在用齊語和這些人交流,穩住他們的情緒。

  適則帶著一種勝利者的姿態,邁步來到平陰大夫等被俘的貴族身前,歪著頭看了看仍舊失魂落魄的平陰大夫,正欲說點什么,旁邊一個士人打扮模樣的人忽然站出來問道:“你就是適?”

  身邊的警衛立刻抽劍警覺地看著那個站出來的士人,昔年豫讓刺趙、專諸刺僚,再加上前幾年的聶政刺秦事,讓這些警衛不得不小心翼翼。

  適沒有向前,只是站在原地回道:“正是。”

  那士打扮模樣的人躬身行禮后道:“我受朋友所托,有事請教。”

  適以為這是一些心向墨者的同路人,自己雖然知道有被刺殺的危險,但于萬軍面前也不能墮了墨者的氣勢,還禮道:“既有事相談,且隨我來軍帳。”

  那士搖頭道:“此事需要叫人聽到,以全我朋友之志。朋友托我問一句,若是不背水列陣,在平原決勝,齊軍可有勝算?”

  適很慎重地想了想,搖頭道:“毫無勝算。今日決戰,泗上的騎兵只是在最后才用得上。若在平原決戰,騎兵突襲兩翼更為方面。你們的戰車突不開我們的陣,因為戰車布置的時間太長我們可以提早準備。”

  “背水列陣……呵,也算是死中求活吧。我欲攻臨淄,而如今田慶和公子午將臨淄之軍遠在武城,我欲攻臨淄,就必須要要消滅你們。背水列陣,若能守三日,只怕我就要撤了。”

  “三日還拿不下你們,我部必損失極大,到時候只怕也不用打了。只是,兵法之秒,存乎于心,背水列陣,需正奇相濟。一將無能,累死三軍,故而子墨子言,要不分老幼貴賤尚賢為任。”

  驚魂失措的平陰大夫聽到適要攻臨淄的話,猛然醒過來,心中大駭,亟待聽到適說什么一將無能之類的話時,臉上一紅,再次沉默不言。

  那士聞言,沖著平陰大夫施然一禮,高聲道:“君子可曾聽到?背水列陣,乃死中求活之法。今日墨者適亦在此,諸位為證,君子可還有什么可說的?”

  “你用人疑而不信,少謀而無斷,您這樣的人不是我所想要侍奉的。自今日起,你我再無主客之緣。若非您以華元羊斟之事相提,我朋友緣何會死?”

  說罷,起身沖著平陰大夫猛唾了一口,平陰大夫身邊的人立刻用身體擋住,冷笑道:“今日戰敗,你以為君子失勢,這才離開。昔日君子居高位之時,怎么不見你離開?你這樣的人,不知恩情、毫無情義,就算天下再大,也沒有你可以容身的地方。”

  “真小人也。君子富貴之時,你便投靠。君子今日戰敗,或可失勢,你便口稱大義而離開,當真低賤。”

  那士大笑道:“我為士,以謀劃和學識為生。你出錢,我做事,這和工人做工、商人市賈并無區別,這便是我心中的義,何來不知恩情、毫無情義的指責?君子出錢養我例為上士,我以上士之才回報。為您收過稅、取過賦、謀劃過事情,已經對得起您付給我的工錢。難道說,商人以平價賣了一斤糧食給別人,而那人恰好饑餓,商人便覺得自己那個買糧的人應該感恩必以回報嗎?”

  “我的朋友之義,被人贈之以木瓜,必還之以瓊瑤。我之義,別人投之以桃,我必報之以李,若覺得順眼合心意,我愿意報還以瓊瑤。”

  “還以李子還是瓊瑤,那是我的事。可別人若給我個木瓜,我還了一個桃子,那人便覺得我不還以瓊瑤便是無情義,豈不可笑?”

  “你們的義,你們所謂的情與禮,對我而言,不過枷鎖。”

  “逼死我朋友的,也正是這條枷鎖。情義之下,皆在食人骨血!”

  之前出言嘲諷那人也不顧自己被俘的身份,再度冷笑道:“這就是天下大亂的原因。人人無情、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少有君子!”

  “墨家談人性,談人性的解放,到頭來天底下全是這樣的人,天下豈不大亂?”

  出言嘲諷的那人起身,瞪著適,面無懼色地斥責道:“天下無情只求利,這就是你們墨家想要的天下嗎?若非你們的言論如墨染水,天下如這樣的無恥之士哪里會有這么多?”..

  “你們墨家談天志,什么是天志?”

  “你們把天下毀了!把天下主客間的情義,說成是出錢做事的雇傭;把天下的禮法,說成是貴族為了利的一種蒙騙!天下不該讓這樣的道理成為上流!”

  “墨家的義中,冷酷無情。你們口口聲聲說著人非物,可墨翟之徒在《節用》中卻說:唯人為難倍;然人有可倍也。你們墨家連人口的增加都在計劃之內,我只聽說過牛羊畜生可以計劃讓他們增加,你們口稱人非物當以愛,可卻在做把人當物的事!”

  那人以為自己這樣一番羞辱的話,定會讓適羞愧而退,卻不想適撫掌大笑道:“真要是天下人都能明白這個道理,天下必然大治。哪來的什么默默溫情?無非都是利益。用禮、情、還有你們所認為的義掩蓋起來,就好了嗎?就像是一坨屎,你裹上麥粉,來騙天下人吃下去。我們把麥粉取下來,告訴天下人別吃。到底誰在亂天下?”

  “我想擦干天下人眼前的迷霧,讓天下看清楚天下的本源。”

  適微笑著,問道:“趕集上市的人,清晨時都急急地趕往集市;但到日落時,人們就是經過集市,也只是甩著膀子走過去,看也不看一眼。”

  “以墨家的義看來,他們不是愛好清晨,厭惡傍晚,而是因為傍晚時分,希望得到的東西,在那兒已經沒有了。”

  “以你們的義看來,你們一定覺得他們愛好清晨,厭惡傍晚,還希望天下人都要認同這個道理。有一天朝市不開,夜市初上,你們卻指責那些晚上匆匆趕去的人說他們無恥無情,這不可笑嗎?”

  “宋地多有雇用傭耕者,農忙之時,必備以酒菜,支付以銅錢。傭耕者也賣力耕作。這不是因為主人愛傭耕者,也不是傭耕者愛主人,只是各取其利罷了。”

  “這本來就是真實的現實,你們卻非要讓天下以為那是因為愛,因為情,因為禮、因為德。”

  適的語調一變,用一種極為陰損刻薄的聲音說道:“其實你們心里清楚,你們這樣說的目的,不過是希望少給錢讓那些信了你們的愛、情、德的這些人多干活。”

  “嘴上說著情與德,心里都是利益銅錢,這就是你們的目的啊。只不過你們知道,卻不讓天下底層的人知道。我們呢,則是希望天下人都知道這個道理。”

  適伸出一根手指,用一種蔑視的姿態點著那個士人的鼻子說道:“時代變了!你現在去泗上、去宋國,你不給錢,給他們談情義,談封建主奴的恩情,你看看他們誰給你干?你要是能找到人很情愿的干,我們墨家在泗上的這二十年,豈不是等同于荒廢了?別做夢了,認清現實吧,你們的這一套遲早要居于天下義之下流的。”

  “子墨子言,愛非用也。你想要使用別人,就別談情和德。我看剛才那個人說的就很好嘛,你給他上士的待遇,他干出來上士的活,這不是理所當然?人家又不欠你什么,人家要走你就指責人家無情無恥無德?”

  “嘴上說著禮與德,心里都是利益銅錢,這就是你們的目的啊。你謀求利,還舍得拿錢,便用禮和德來掩蓋。庶農要是聽了你們的話,那可完了:哎呀,我讓封主少收點稅租,那是無德啊,我不能這么干……你們有德你們倒是把土地分給民眾啊,難道你們不知道民眾想要什么嗎?”

  這些誅心之言讓那人勃然大怒,雙手奮力撕開自己的腰帶,掀開上裳,露出了結實的胸膛,那里便是心臟跳動的地方。

  他沖著適怒吼道:“士可殺!不可辱!我從沒想過什么為了利而蒙騙天下人!若有這樣的想法,教我當時便死!昔日比干剖心,今日我愿以死相證!我沒那么想過,沒有!”

  “借我一口劍,按你們所言,活著是天賦之權也是最大的利,我連死都不怕,難道還會想那么下作為了求利嗎?來啊,殺了我,殺了我!讓這數萬人知道我沒那么想過,沒有那么無恥!”

  適呵呵地笑了一聲,連看都沒再看那人一眼,背著手無視那人的叫喊,徑直走到了失魂落魄的平陰大夫身前,蹲下身子,笑容滿面地問道:“餓了嗎?”

  被俘了大半日滴水未進的平陰大夫本來緊張不已,不知道墨家會怎么對待自己,聽到適問了一句餓了嗎,心中大喜。

  暗道:“他若想殺我,必不會管我是否饑餓。既是問我是否餓了,那必是不欲殺我。墨家求利,昔年華元被俘,宋公以兵車百乘、文馬百駟相贖。我亦有產業,墨家必是想要叫人贖買我……”

  想到此節,順從地點了點頭道:“餓了。”

  適春風滿面溫和無比地沖著身邊的警衛道:“那給他些吃的。”

  警衛急忙跑回去,取來了幾張干麥餅,一塊煮的很爛熟后故意撕的很碎的馬肉,一雙筷子放在了平陰大夫面前。

  平陰大夫左手拿著麥餅啃了一口,右手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馬肉填入口中。

  剛才廝聲叫喊的那個士看到平陰大夫拿起筷子夾馬肉的瞬間,高呼一聲:“不!不!不!”

  可平陰大夫卻仿佛沒有聽到,將肉放入口中,在他的牙齒咀嚼的那一瞬間,那個奮死叫喊的士的信仰全然崩潰,迸發出最后的力氣掙脫了別人的拉扯,用頭猛地撞向堅硬的地面,登時身死。

  非菜羮,不得用箸。

  割不正、不食。

  夏不食麥,當食菽與雞,馬無羽,夏不當食。

  失飪不食。

  不得其醬不食。

  這六不,平陰大夫皆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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