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陰大夫手中還有可以調動的兵力,身邊真正精銳的私兵還未調動,還有剩余的不少旅未動。
正如適之前所言的,他背水列陣首尾相顧,實則卻是處處是首尾,哪里都是容易突破的點。
平陰大夫根本沒想著臨機決斷反擊獲勝之類的想法,想的只是層層抵抗依托濟水帶來的死地之局,撐到第五日或是更多。
第一道營壘的士卒并非全部展開,因為若是將全部的兵力都在一線展開,一旦被攻破一點,就意味著整個防線的潰敗。
這種層層抵抗輪換駐守支援的戰術,也是適想要調動齊人的后備力量,從而創造機會在一點一舉擊破的原因。
平陰大夫認定了墨家全線攻擊是虛,主攻右翼是實,便不得不開始調動兵力支援右翼。
這也是墨家義師的戰斗力所決定的,如果不是昨日一戰墨家全線推進壓迫的太狠,平陰大夫也不會分兵到各處。
正是因為分兵到了左中右三軍,所以墨家集中在右翼突破才顯得更為致命,如果右翼被突破山丘被奪取,那么分散在中軍和左軍的預備隊等同于不存在,沒有發揮出任何的意義。
齊軍右翼,義師左翼。
第十三旅匯合了在兩翼的旅支援過來的矛手連隊,就在殘破的營壘處列陣整隊,承受著那九門炮的炮擊還維持著陣型不亂。
不斷有人被抬出戰場,也不斷有炮彈落入軍陣,但是整隊的過程不曾終止。
等到整隊完畢,笛鼓手催動軍樂,被加強的第十三旅和后續跟進的兩個旅還有大約三百步距離的時候,便開始發動了攻擊。
齊軍的弩手弓手和火槍手,占據地勢,正在整隊,現在墨家的火炮并不能威脅到他們。
旅屬的十五門銅炮距離太遠,射程太近,不能夠在原本部署的位置直接轟擊山丘上的齊軍。
軍團隸屬的十二門重銅炮還未展開,如今還不曾直接投入戰斗。
既沒有炮火的襲擾,齊軍的弩手弓手們比起昨日要安心的多,也更加容易維持陣型。
他們形成了一個倒八字陣,弩手火槍手分列兩側,中間留出了山坡上的步卒出擊的通道。
齊右軍主帥手中可以動用的旅還剩下三個,都在山坡上,面對義師第十三旅的攻擊,他的計劃是利用火炮和火槍弩手進行殺傷,然后趁著墨家軍陣松散的時機,山坡上的步卒借助猛虎下山之勢,展開反擊。
如果反擊成功,義師后撤,必然混亂,那就可以趁勢奪回山坡下的營壘,從而贏得一個反復爭奪添油消耗的局面。
平陰大夫那邊的援軍,是為了形成反復爭奪添油消耗之后的局面后才用得上的,或者是第一次反擊不成之后才能用上。
他這也算是用盡了全力,真正是不留后手,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平陰大夫中軍的支援上。
炮擊繼續,第十三旅迎著火炮繼續向前。
齊人的弩手弓手和火槍手也在調整陣型,如今雙方還有二三百步的距離,弓弩和火槍都不能殺傷,只有那九門火炮可以造成威脅,想要遲滯義師進攻的步伐。
山下,昨日營造完畢的炮兵陣地上,義師的那十二門長管銅炮的炮手們在工兵的協助下,正在用最快的速度展開。
終究,這是長管銅炮,不是那些輕型的、兩匹馬就可以拉動的可以快速支援步兵的小銅炮,展開的速度很是有些慢。
六指透過千里鏡,可以看到齊軍中軍方向的旗幟調動,確信齊人已經被自己調動。
于是下令:“讓十三旅繼續前進,靠近到百步距離的時候,火槍手輪番射擊,掩護步卒后退。旗幟不得亂、鼓聲不得停,緩慢后撤。后面支援的十四、十五兩個旅抵達營壘之后,立刻呈防御陣勢。”
“作出一攻不成,固守營壘,左右包抄的態勢。”
傳令兵接令之后,四五人一同騎上快馬,朝著正在前進的第十三旅的位置疾馳。
六指沒有指望自己主宰戰局,至少現在不指望,他明白自己的任務就是要調動齊人,為適在南線發動總攻創造機會。
如果適那邊發動了總攻,自己這邊再奪取山丘,可以減少傷亡,也一樣可以立下大功。
齊人山丘上的動作實在是太明顯了,根本就是準備利用弓弩火槍齊射之后步卒反擊。
在燧發槍和刺刀還未出現的時代,投射兵種和肉搏兵種的陣型很容易判斷出來對方的下一步要做什么。
因為齊軍的紀律性和訓練,不足以支撐火槍為主要輸出、矛手作為輔助、可以展開寬正面薄陣線、可攻可守的姿態,所以他們只能選擇將肉搏方陣和弓弩手分開的模式,通過預留通路的方式準備后續的反擊。
山丘很重要,所以攻擊山丘可以調動齊軍的預備力量。但山丘的重要性決定了山丘之下那片空地的重要性。
如果墨家沒有火炮,山丘下那邊空地并不是很重要。
但因為有了火炮,可以超越三百步的射擊距離,山丘下被十三旅突破的空地就極為重要。
若是他作出在山丘下立足、用火炮反擊齊軍炮兵、以被攻破的山下營地作為支撐點包抄兩翼的態勢,山丘上的齊軍一樣也會緊張不安,未必需要讓十三旅拼死去攻山丘。
現在十三旅的進攻,只是為了調動齊人火炮的轟擊方向,為炮兵的展開爭取時間……換一句難聽的話,精銳的十三旅現在是炮灰,而且是精銳的炮灰,若非精銳不能起到吸引齊軍的效果。
現在十三旅身后的兩翼尚且還在焦灼地廝殺,十三旅距離齊人火槍弓弩的攻擊范圍還有一百五十余步,傳令兵的快馬奔馳而去,應該足以在第十三旅展開攻擊之前將命令傳到。
看著手下的傳令兵,六指再次下令。
“讓兩翼的第十一、十二旅,繼續和齊人交戰,不可后退,繼續焦灼。旅屬的十五門炮準備轉移,一旦第十四、十五旅抵達第一道營壘的位置,立刻跟上。”
“傳令讓第十四、十五旅,加快步伐,不需要保持戰斗陣型,在營壘處重新整隊防御。”
“讓那些步騎士出擊,作出威脅兩翼的態勢。”
傳令兵迅速離開,六指盯著遠處已經奔馳了百余步的快馬傳令兵,心中也有些焦急。
十三旅是師中的精銳,如果真要用他們來為全局考慮,莫說是十三旅,就是全師都可以拿出去。
但現在適的命令只是吸引齊軍的注意,吸引齊軍的注意未必非要十三旅去送死。
就算他們足夠精銳,仰攻山丘,在沒有炮兵支援、后續的旅沒有跟上的情況下,很可能失敗潰退,萬一齊人趁此機會奪回了第一道營壘,那反而對于全局大為不妙。
通過觀察旗幟,六指確信齊人已經開始朝右翼支援,但是支援的力度如何?是否為南線創造出了戰機這還難以確定。
山丘上,被加強的第十三旅在鼓點中默然前行。
旅代表持劍站在第一列,身上的札甲和頭頂鐵盔上高聳的雉羽不是為了顯示他們的地位,而是為了起到一個全旅表率鼓舞士氣的效果。
也一樣,這將是隨著火槍的普及傷亡率最容易被集火的特征。
墨家有貴族,但都是背棄了原本身份的貴族,所以對面的敵人不可能講求什么貴族精神,從而作出面對敵方主帥因為爵位比自己高而虛引弓三下不射的貴族舉動。
鼓聲陣陣,全旅上下都看到了山坡上的局勢,不時有炮彈落入陣中,軍中的年輕人多數識字,也都明白自己這一次的進攻將是多么危險。
但是,軍令如山,墨家講紀律,沒有退兵的號角,便要做到“赴湯蹈火、死不旋踵”,尤其是旅內墨者的比例是全師最高的,而“為利天下、死不旋踵”又是成為墨者所必須的條件。
軍中墨者的比例越高,戰斗力越強、越守紀律、越不容易崩潰,這已經是一個共識。
之前的廝殺和前進所遭受的炮擊,讓第十三旅已經損失了百余人,這還沒有崩潰,并且能夠在行進中自動補齊被齊人火炮轟出的軍陣缺口,明知山上危險重重依舊沒有心生退意,僅憑這幾點已經算是天下精銳。
旅帥在后壓陣,旅代表在前領軍,士卒們沉默地向前不發一言,給齊人帶來的壓迫感也就越大。
越來越近,當已經走到了距離齊軍的弓弩手還有百二十步距離的時候,傳令兵終于上氣不接下氣地將命令傳到。
旅帥閉上眼睛,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睜開眼睛的瞬間即刻喊道:“全旅!止步!火槍手前出,交替掩護后撤!”
身邊的笛鼓手迅速變幻了吹奏的節奏,鼓聲急促了一陣,之前如山一般沉默行進的士卒立刻頓足,高喝一聲,就在距離齊人大約百二十步的地方挺住。
又是一輪齊人火炮的射擊,這一次的距離足夠近,四十多人被炮彈直接砸死,但卻沒有因為忽然的停步和交替后退的號角聲而導致潰敗后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