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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表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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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亂的人群中,不只有自發的、只是隨著大流而集結又被組織起來的、被綁架的,還有另一種人。

  人群中有人從懷里摸出了匕首,推開擁擠的人群,朝著那些準備動手的甲士身邊前行。

  他們多是屠狗輩,算是城邑內的游俠兒,但他們還不是墨者,或者說許多人并不喜歡墨家內部嚴密的組織結構是以并不加入。

  他們是勇士,至少自己認為自己應該是勇士。

  伴隨著墨家學說的傳播,尤其是在泗上之地,頗有些移風易俗之用。

  墨家本身便有五勇之說,只認為如曹劌劫齊桓而存魯、晏子哭齊侯以正義這樣的行為,是為君子之勇。而好勇斗狠之類的行為,都不過是最末等的勇氣,是應該受到批判的。

  正如商鞅變法之后,秦川大地之上也是移風易俗,從而做到了從喜歡私斗變為了勇于公戰。泗上之地墨家學說的傳播,也一樣由此效果。

  公子連入秦、聶政刺秦之類的事情,這些年也都多做傳播,而掌握著天下輿論主動權的墨家宣揚聶政是“為秦絕河伯之祭、止人殉”而刺秦君,是為利天下利百姓,此為大勇。

  這種宣傳之下,費國的那些市井游俠兒的心態也在逐漸轉變。曾經那種相視而笑坐在地上割自己的肉而啖以示自己勇敢的行為,漸漸成為了笑談。

  勇士總是受雇于主人,為此而死,談笑自若。

  可當墨家學說出現之后,這個受雇于的“主人”逐漸從一個實體的人,變為了一個階層的虛指,一些游俠兒勇士不再愿意繼續做貴族的狗以為貴族謀利,而是想著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君子之勇的行徑。

  墨家的學說很容易讓他們接受,但是墨家的紀律他們并不能夠接受,所以他們在用自己的方式踐行著自己的利天下之道,他們是狂熱而自由的一群人。

  這一次費國國都之事,這些人對于貴族和國君早早便不信任,懷揣利刃混入人群,就是為了能夠上演一番可以被千古傳誦的聶政刺秦樣的壯舉。

  當一場事件不只是貴族之間的互啄而是各個階層的人都因為不同的原因參與進來的時候,這一切便都變得不同。

  人群中一個名叫西門屠的人,便是一名自認為自己應該做出一番君子之勇行為的勇士。

  他居住在了都城的西門附近,又做屠夫,人們便以西門屠稱呼。

  這人在市井間的時候便聽過不少墨家人的名號,更是以墨家中的幾名劍客為偶像,平日自己也是身穿短褐草鞋,以墨者自居。

  后聶政刺秦的故事經過墨家的傳播后,這人更是談笑間以聶政為偶,也多次想要加入墨者。

  墨家在費國都城本來就有或為講義、或為傳播的據點,也有幾名正大光明行動的墨者,西門屠也常去聽墨家講義,也曾去詢問過徐弱想要加入墨家成為墨者。

  只是墨家的規矩嚴苛,身入墨家之后并不那么自由,什么事都需要聽“組織”的,有什么行動也必須要集結眾義,這是西門屠一直難以接受的。

  用西門屠平日與朋友喝酒時候的話來說,墨家什么都好,就是規矩太多,不甚自由,入墨家便無自己的頭腦心思,自己只要心懷利天下之心,行君子之勇,便不是墨者又能如何?

  他平日能夠殺豬屠狗,其實并不是過不下去的那種人,論及日子過得其實比一般的授田國人農夫要好,更不要提那些被束縛在貴族封地上不能隨意離開受制于禁亡令的農奴。

  當筑虎邑農奴逃亡的事被醞釀擴大之后,西門屠便和幾名朋友長吁短嘆,為那些百里之外的人感到憐憫。

  像他這樣的人在費國都城其實不少,他們暗暗集結在一起,盟誓要做一番大事——若君主變革,他們便不做什么;若是君主不變革,他們就要行聶政為絕祭河伯、止人殉之勇。

  西門屠這樣的人,當真是把生死作為談笑。

  他們和墨者走的很近,但卻又在一些問題上有些根本的分歧——從一開始的認為墨家規矩太多,逐漸到連同一個嚴密的組織、集中的權力都反對,而且認為可以用刺殺、暴力來解決天下的問題。

  而墨家如今正是適得勢,墨家的整體政策也是區域穩健、嚴格制度,寧可錯過一些和墨家親近的人,暫時也不接納那些心懷利天下但卻討厭組織結構、反對集權法律的游俠兒。

  于是這些當初墨子尚在的時候能夠成為墨子弟子的人,在墨子去世后與墨家處在一種曖昧的若即若離但在本質問題上又有許多分歧的邊緣群體。

  貴族們討厭他們,民眾們需要組織而那些人缺乏宣傳和道義根基,墨家在他們認可組織和集中之前不會接納他們,底層人們會敬仰他們為人復仇以暴制暴的行為但卻疏遠他們……

  可這些人,依舊是一股不可以輕視的力量,他們缺乏的只是自己的綱領,或者說他們的綱領在利天下的問題上和墨家是一致的,只是在怎么利的辦法上是不同的:天下是否需要一個嚴密的組織?天下是否需要一個集中的權力?天下是否需要一個嚴苛的法律?天下人的事到底是要靠發動民眾還是依靠一些大志者勇悍者用聶政刺親、專諸刺僚、曹劌劫盟的行為來解決?

  西門屠并不知道在彭城的墨家會議上,適對他們這樣的人的評價是:暫時的同路人。

  同路人可以結伴,可以在途中互相扶持,但既只是暫時的同路,那就終究有分別的一日。墨家可以和他們做盟友,但卻不會放棄自己的組織底線來無條件地接納這些人的加入。

  西門屠不知道墨家高層對于他們的評價,也仍舊對于墨家的一些充滿傳說的高層人物充滿了敬仰。

  當他在人群中和幾名朋友拔出了匕首、拿出了火藥雷準備做一番大事的時候,西門屠頗為敬仰的“劍客”孟勝站了出來。

  于是西門屠等人暫時收好了匕首,看著孟勝站到了民眾和甲士之間,威風凜凜,毫無懼色,便暗暗點頭,心中更生出幾分敬重。

  那些想要抓人的甲士身穿甲胄、手持兵刃。

  孟勝等人人數不多,都穿短褐,并無甲胄。

  西門屠心想,都說孟勝劍術極高,在楚地也有一番作為,尋常人三五個不是他的對手,可終究沒有披甲。

  現在就這樣站在甲士之前,威風凜凜,毫無畏懼,只怕自己也未必能夠做到,當真勇士。

  他便和幾個朋友上前湊了湊,只聽孟勝旁若無人,仿佛根本不在于身邊那些費國持兵刃的甲士一般,扭轉身子側對著眾人道:“今日事,還請費君與卿臣給我孟勝一個情面,不要動刀兵!”

  他身邊幾個跟隨而來談判的墨者也渾若無人,腰間雖有佩劍,但是手卻沒有觸摸在劍柄之上,而只是雙手垂立。

  費國的甲士洶洶,卻不敢動手。孟勝的情面背后,是墨家在泗上的義師,是義師的槍炮,本來他們是要去驅趕民眾、抓捕季孫巒的。

  可孟勝一句話,一個人,便讓那些指揮甲士的貴族無所適從,不敢動也不能動。

  而這,在西門屠等勇士看來,卻渾如天人,多有幻想自己也能夠做到如此這般可以威懾一國一君。

  孟勝自有風度,又有無畏之心、浩然之氣,這一番話更有墨家的實力在后支撐,當真是一人一語便讓四周的混亂凝滯了一般。

  幾名貴族發聲問道:“季孫巒侮辱國君,國君是一國之本,墨家難道是要侮辱費國嗎?費國雖小,卻也有甲士數千,這樣的侮辱,是不能夠承受的。墨家之意,究竟如何?”

  孟勝緩步走到了甲士之前,背對民眾,與那幾名墨者一同擋在了甲士和民眾之間。

  聽了貴族的詢問,孟勝道:“墨家自有道義。凡符合義的就去做,不符合義的就不去做。墨家并不是要侮辱費國,而是希望利于費國。這一次我從彭城來,難道不是給費國帶來利的嗎?你們并不接受,卻認為墨家侮辱費國,這難道不是可笑的嗎?”

  小司寇惱怒道:“墨家善辯,我不與你爭。我只問你,今日的事,難道墨家要站在叛亂的一方嗎?”

  孟勝高聲道:“墨家只站在天下人的一方。民眾求利,何罪之有?若你們動刀兵以屠戮,墨家便以為這是暴政、不義。”

  小司寇冷笑道:“如你所言,我們不能驅逐叛亂,否則就是不義。而叛亂的人,就可以侮辱國君?這是什么樣的道理?難道侮辱國君就是墨家的義嗎?”

  孟勝沉聲道:“民意洶洶,不可違背。民為邦本,如果不能夠依照民意而行、不能夠讓人民獲利,邦國必亂。今日事,還請讓費君看到民眾的力量,再做決定。”

  “免除賦稅,這是小利,不能夠讓民眾得到大利。大小之分,民眾還是清楚的,還請費君再做思量。”

  “至于墨家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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