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歷史走向,就是最大的依仗,而適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加速這個歷史走向的過程,并未改變大局。◢隨*夢*小◢說щЩш.suimEnG.1a
只要楚王死,整個天下的局勢必然如此。三晉入王子定一事,參加的只有韓魏,趙人隨后便會準備在背后捅刀子。
魏人得了大梁,遷都中原,也必然會導致各國一同征討魏國,絕不會允許一個在中原咄咄逼人的魏。
楚人的衰落,越人的南遷,這都是板上釘釘的事了,適對于墨家經營彭城勢在必得。
若在以往,或許還有諸多質疑。
但如今,有了商丘之戰,適的眼光得到了墨家的贊同認可,對于天下大勢的“把握”也是眾墨者所信服的。
他既說出,眾人討論之后,也都贊同。
終歸,商丘一戰讓眾墨家看到了“約天下之劍”的希望,而這劍當然是越長越鋒利越好。
而現如今條件也算是成熟了,在沛邑三年,沛邑距離彭城不遠,兩地語言可通,氣候相似,又有鐵器開辟,正是萬事俱備。
商丘的事太復雜,就算是詢政院成立,墨家只能在數年之內有足夠的影響力,之后隨著時間的推移,影響力會逐漸減弱。
至少不會如同現在一樣,有破楚軍、借糧食等事加成之下的全面支持,因而墨家有一塊足夠支撐自己發展的根基就極為重要。
正如適所說的那般,眾墨者也認為沛邑太小,只能約商丘而不能約天下,所以若是按照適的路子走,就必須要經營彭城。
現在看來,適所說的約天下的手段,還是有用的,而且并不與墨子的理念沖突。
墨子的理念是講道理,讓君王帶頭。
適絕對沒有表達過反對講道理的意思,而只是說在講道理之余,適當加上一點別的約束,比如一支被墨家掌控的軍隊。
道理這東西,需要和拳頭配合,這一點墨子從不反對:當年孤身入楚都給楚王和公輸班講道理的時候,墨子也沒忘記讓禽滑厘帶著墨家弟子守備商丘,最終讓他的道理有說服力的,還是那三百弟子。
墨子饒有興趣地看著那張簡易地圖,半晌點頭道:“以此看,若能沛與彭城皆染色為墨,中原弭兵也就更有把握一些。天下好戰之君便不敢輕動。”
“今日我墨家能以數百精銳盟楚王與五步之內,將來若有萬余成陣之軍,配合火藥,倒真的可以讓天下好戰之君弭兵觀望。”
“只是……這件事若想做成,不只是庶民同意,還要得到君子院贊同,才算是在規矩之內。”
墨子正琢磨著自己是不是派人去和眾貴族與宋公說明這件事對宋國的意義時,有墨者回報,說是皇父鉞翎求見。
適等弟子大喜,知道皇父鉞翎此來,必有所求。
墨子環顧眾弟子,點了適的名字道:“既如此,你隨我去見皇父鉞翎。”
適領命,其余墨者則又討論一陣,便去忙碌商丘城內之事,繼續造勢繼續準備。
皇父鉞翎并非是第一次見墨子,也不是第一次與墨家眾人商談。
只是見到墨子帶著適出現時,皇父鉞翎心中還是一凜,知道墨家的許多改變皆出自此人之手,今日事只怕沒那么容易。
他不是很喜歡和適打交道,其實也不喜歡和墨子打交道。
適這個人,在皇父鉞翎看來,有些看不透,不知道這個人在想什么,而且很多想法出乎意料,完全不是此時應該有的想法。
墨子這個人,則是屬于自信而又驕傲的那種,自己堅持的東西,別人是難以說服的。
這兩種人聚在一起,皇父鉞翎不想面對,卻也不得不面對。
雙方見禮之后,適也仔細打量了一下皇父鉞翎,商丘城內多有傳聞此人事跡,他又知曉戴氏取宋一事與此人之子息息相關。
而戴氏取宋又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到真正取宋的時候,必然已經成了水到渠成之事,可見此人的能力。
再者,之前守城中的一些事,也讓適對此人充滿了警惕。
跟隨墨子坐下后,適先聽了皇父鉞翎說了一番恭維感謝的話,又說了半天諸如利天下之類的言語。
墨子笑而不語,適也不答話,知道此人的目的絕非如此,只能靜待。
皇父鉞翎客套完之后,終于說到了正事,便說起了沛邑自治一事。
他讀過墨家的文章,也算是讀的通透了,里面的一些規矩和道理,他雖絕對不認同,但卻明白其中的邏輯。
于是按照里面的邏輯講出來之后,倒讓墨子有些驚奇,稱贊道:“此事你想的是沒有錯的。”
皇父鉞翎便道:“若能定下每年的稅額繳納,這是利于公也利于宋之社稷的。”
沛縣不可能截留全部的稅款,因為沛縣沒有宗廟,所以按照以往的規矩,稅作為祭祀開銷,還必須要送交一部分到商丘,作為社稷祭祀宗廟的開銷。
而沛邑如果不作為大夫封地,那么也就不能保留全部的稅,因為大夫自己也需要祭祀。
皇父鉞翎說完稅,又說道:“至于賦,墨家眾人所設想的,也正是合乎宋之利益的。以區區三百義師,就能夠穿陣而破楚,這樣的賦已如戰車百乘。”
“只是,我只恐這件事大尹等人不能答允。”
他看了一眼墨子,又看了一眼適,輕聲道:“守城之時,糧倉被燒,說是楚人細作所為,卻未可知。幾日后便有政變一事,這誰人的死士焚燒的糧倉,難道墨家眾人就毫無懷疑嗎?”
“如此想來,他們焚燒糧倉,民眾怨怒守城,也怨怒守城的墨家。大尹等人素與楚人交好,這一次楚人圍城,他們心中只怕歡喜。”
“可他們這樣做,卻可能導致商丘饑荒,餓死萬戶,這是我所不能忍受的。”
說完,長嘆一聲,似乎心憂商丘城內百姓。
適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墨子,心中暗笑,他早就把貴族的計倆說的血腥骯臟,墨家內部的探討上,適從來都是不忌以最惡毒的心態琢磨這些貴族。..
因而墨子聽到的關于焚燒糧倉的最早版本,是適所作的猜測:不只是猜測了大尹等人所為,還猜測了司城皇等人所為。
畢竟,若是城內困苦的時候三晉援兵到來,司城皇一族也能獲得更大的利益。
現如今皇父鉞翎先把責任推給了大尹,墨子心中卻先入為主,早就聽了適的惡毒猜測,心中也只是冷笑,面無表情看著皇父鉞翎的表演。
皇父鉞翎看不透墨子的心思,想要看看適卻看到適臉上依舊是那副讓他有些不滿的毫不在意的笑呵呵神情,知道今日不能察言觀色。
于是又道:“大尹等人力圖立公叔為君,卻遭遇了墨家眾人的阻撓,他們心中難道不會有怨恨嗎?這樣的怨恨,難道不會阻撓墨家所要做的事嗎?”
“所以,君子院之內,我怕大尹等人絕不會同意沛縣之事,以作報復。”
墨子沉默片刻,說道:“詢政院的規矩,你可以明白如何運作嗎?”
皇父鉞翎點頭道:“墨家宣義部整日宣講,我縱不聰慧如圣人,卻也可以比庶民更早聽懂。你們宣義部既想要庶民聽懂,我又如何能聽不懂呢?”
此時規矩還未定下,只是適借用了前世的一些經驗,盡可能不讓貴族難以接受以避免出現一些不可調和的矛盾。
所以君子院的權力依舊很大,因為太小他們絕對不會同意,即便此時規矩還未正式立下,但實際上暗中互相通氣,基本也算是定下來了。
按照墨家所謂的“選天子”的想法,詢政院的令尹是靠庶民院推選出來的。
但是因為擔心貴族們聯合絞殺反對墨家,所以墨家不會在這種情況下成為宋國的第一任令尹,而是決定讓給貴族。
因為貴族之間本身還有矛盾,司城皇與六卿之間的矛盾,墨家必須利用,而不能這時候站出來讓他們雙方彌合裂痕一致對付墨家。
相對于勢力稍微大一點的令尹和舊貴族,墨家本身也準備選擇司城皇一系,由此來增加雙方之間的裂痕,讓他們的斗爭白熱化。
“選天子”一說,本來就不是針對全體民眾的,本質上還是被貴族壟斷的。
普通民眾沒有這樣的名望,也沒有足夠的能力,至少此時是不可能擁有的。
而唯一可以抗衡的墨家,這時候又絕對不可能出頭。
但這個詢政院令尹的權責,此時又不能足夠大,因為之前的三條盟誓中,宋公還要保證十年之內各貴族的利益和官職。
這一切,都是適想讓墨家當攪屎棍的結果:不論誰當了令尹,都得借助民眾的力量來壓制另一派,從而不得不出讓部分他們利益底線之上的利益。
沛縣自治這種事,按照即將第一次召開的詢政院基本確定的規矩,是需要詢政院令尹下令的。
想當詢政院令尹,就必須得到民眾的推選,而想要得到民眾的推選,此時又必須與墨家做交易,因為墨家的宣義部掌控著商丘的輿論:即便墨家沒資格也沒意愿去當這令尹,卻可以不準別人當,直至攪合成一團糟。
皇父鉞翎的意思已經很明確:墨家不能讓大尹等人成為詢政院令尹,因為他們和你們有仇怨,他們必然反對你們的意愿。
而如果你們墨家可以幫助我們皇父一族上位,我們成為令尹,作為回報,我們絕對支持你們墨家關于沛縣的要求。
只是,他卻不知道,此時墨家的胃口不僅僅是一個沛縣,還有名義上要做貳都的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