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楚王與車廣勇士趕到的時候,墨者帶隊已經退走,但是楚營內部依舊混亂。
那些沖入到楚營內的宋士,個人手段高超,楚人又亂,根本無從抵擋,加上在此扎營的貴族被俘,毫無指揮,混亂無比。
不少人殺得興起,便割去被殺之人的耳朵,準備回去之后作為獎賞。
或有人想,最好將這些耳朵穿串,待回去后,投擲于那些墨者面前,叫他們羞愧于沒有勇氣。
只是楚人的精銳一至,那些奮戰的個人便不能阻擋,那些夢想也就隨之消散。
楚王帶來的,是自己的近侍,也是最精銳的車廣之士,還有楚人權貴的身邊私屬甲士,也是精銳。
雙方都不能車戰,但是步戰一樣精通,都是軍事貴族,至少也要做到沒有戰車也能作戰。
楚人人數既多,又有組織,不多時那些宋人便只能逃竄。
或有被俘的,或有被射殺的,亦有朝外逃竄不知東西的。
楚王親自拉弓,射中一人,身邊近侍皆聲歡呼,又以圍獵之法,將不少還在逃竄的人圍在中央,只給楚王機會。
圍獵,本就是一種軍事活動,人在慌亂的時候比野獸強不到哪里去。
那些三三兩兩各自為戰的宋人多被圍在中央,楚王便親帶人前去捕捉,一時間軍心大盛,驚人驚呼。
待那些宋人大部被抓、少部逃亡野外之后,楚王又派人收攏潰兵,安穩軍心。
再傳令各營,隨時戒備,待天一亮就準備戰車,以防宋人明日約戰。
次日一早,天色剛亮,緊張了一夜的楚人總算是安穩下來。
昨夜襲擊,楚人并沒有損失太多,死人不多,大多都是徒卒逃竄。
看似混亂,但清早軍營安穩之后,那些人又都返回,畢竟還要吃飯。
清點損失,只有公族子瑜被俘,同時被俘的還有子瑜的車右和御手,另外還有十幾名士。
而楚人也抓獲了三十多名宋人,射殺七八人,還有不少人逃竄尚在搜捕。
不以身份論,不算徒卒,楚人的損失與宋人相當。
只不過因為楚人是攻城一方,宋人是守城一方,因此終究還是楚人合適。
一早,便有人傳言楚王昨夜親自射殺兩人,俘獲一人之類,又擂鼓以壯聲威,頓時為楚王增加了不少名望。
楚司馬拜服道:“昨夜若非王上親自帶車廣反擊,只怕右翼子瑜所在之處便要潰散。幸好王上明斷,否則士氣必然大跌。”
如今天色已亮,各營昨夜應對有法,除了被夜襲的地方,其余地方并沒有什么損失,也沒有什么混亂,加上又俘獲了不少宋人,士氣提升極大。
加上早晨起來宋人也沒有出城決戰的意思,楚人貴族都拜服于昨夜楚王的判斷,連聲慶賀。
楚王也自高興,昨夜事他判斷的準確,又生擒一人,楚軍營地之內無人不知,士卒更加用命。
他便道:“寡人昨夜便知,墨者必然只是想要趁亂襲擾。若是昨夜我不親自帶人反擊,那么城內便可三番五次前來,士卒如何能夠安睡?”
“如今已經查問清楚,昨夜所派之人,皆是宋公之士。想來也是,尋常徒卒,如何能做好夜襲這樣的事?”
那些被俘的士早已按照這時候的戰爭規矩,報上自己名號,受到應有的待遇。
左尹道:“如今子瑜被俘,正好可以用這些被俘的宋人交換。”
楚王卻道:“此事不急。不管是宋人還是墨者,都不會虐待子瑜。至于這些士,倒是不能夠放回去,且等破城之后再說吧。”
“宋人雖有勇士,但能夠發動夜襲之人也不多,昨日詢問可知這些人在武藝上都算上士,非尋常人。若放回去,只怕又有襲營之事。”
昭之埃不解道:“墨者守城,緣何昨日夜襲似乎并無墨者?我聽聞墨翟有弟子數百,皆是死不旋踵之輩……”
楚王道:“守城事多,你也曾聽聞墨者的規矩極多,城內不穩,規矩既多,便需要多用人以彈壓。只怕那些墨者都不能脫身,否則若以墨翟的三百弟子全部出城襲戰,一旦不勝,我們再攻城,商丘又如何守?依我看,墨者不會出城。”
昭之埃似乎還想說點什么,楚王道:“無憂!昨夜出城夜襲之輩,都可駕車沖擊,守城墨者連他們都派出步戰,可見墨者已然放棄野戰,只能等三晉來援,看我等與三晉大戰,以便成弭兵會盟。”
楚王的判斷并非沒有道理,出城襲戰,效果只能是讓楚人驚慌不安、影響楚人割麥。
那些被俘獲的宋人也是這樣說的,畢竟墨者的計劃他們并不知道,但是出城襲擾之前適卻告訴這些人目的就是為了襲擾楚人割麥。
按照楚王看,既然墨者想要襲擾楚人,延緩楚人割麥的人數,那顯然墨者只是準備死守到底。
不能不說這是個好辦法,但楚王覺得只可惜被自己的膽略所破。
他想,若不是昨晚上自己判斷準確,只怕墨者的目的還真的就達成了。
雖說這種夜襲死不了多少人,但是卻可以讓營地夜夜防備,而且還要調集更多的人守備,以防再出現這樣的情況。
這種情況若是多出現幾次,軍心就會潰散。
他越想越是自得,又從那些被俘之人口中得到了不少城內的消息,更加確信墨者真的就是準備死守商丘。
卻不想昨夜不但沒有達成目的,反而還給了他揚名收攏士卒之心的機會,內心暗暗得意。
楚司馬見楚王微笑,也道:“看來墨者只善守城,卻不善野戰,昨夜戰果并不廣大。”
楚王搖頭道:“非是如此,你沒有聽那些被俘之人說起?墨者要求出城之后不可擅自沖殺,若是這些人真的遵守規矩,又如何能夠被俘?”
“墨翟有將帥之才,卻無用命之士,又能如何?他手下的幾百弟子,不敢輕動,一旦輕動又怕城內有變……若昨夜是他的弟子,即便我能料到,只怕趕到之時他們已經撤走。”
其余貴族近臣紛紛附和,楚王便道:“如此,正好可以與城內事應和。”
“在晉人援兵到來之前,唯一可以憂慮的,就是墨翟的那些弟子。而正好城內大尹等人欲要舉事,正好趁著昨夜事做好。”
他將計劃一說,眾人皆贊。
既然晉人援兵到來之前,唯一可慮的就是那數百墨者,那么便應該讓營地更加靠前一些,做出隨時準備攻城的樣子,不要做出徹底圍城的態度。
只要這樣,城頭的墨者才會緊張,也就不敢輕易集結出城夜襲,以免夜襲失敗楚人攻城。
同樣,城內內應的大尹等人,也需要楚人做出一個攻城的姿態,或者發動一次真正的蟻附攻城,才有機會做成那日密商的那件事,從而破城。
最后,還可以虛張聲勢,讓城內驚慌,實則可以悄悄派更多的士卒前去割麥。
昨夜一戰,楚王認為城內必然認為自己會有所防備,從而撤回士卒加強守備,自己卻偏偏要反其道而行。
做出要攻城的模樣,讓墨者隨時準備防守,實則搶收冬麥作為軍糧。
即便不是準備單單靠圍城逼迫投降,更多的糧食也是必要的。
想要破城,就只能等到城內大尹等人焚燒糧食,發動政變,但那樣的話城內的糧食也就不夠。
若是能夠準備足夠的糧食,一旦破城,又可以收買宋人之心,又可以彰顯自己仁義,以求結好墨者。
再者,將來三晉兵至也好、三晉兵不至強迫宋人去修榆關城也罷,都需要提前準備糧草。
正如墨者守衛商丘不是為了守衛商丘一樣,楚人攻破商丘也不是為了攻破商丘,雙方都有自己更為深遠的目的。
楚王知道若是迫近,只怕那些墨者又會在城頭喊話。
這喊話最讓楚王無可奈何,因為那些喊話的墨者,根本不用宋語,也不用雅音,而是只用那些徒卒能聽懂的各地方言。
楚王也知道,墨者的那些道理,商丘城內的貴族也不愿意聽,可是墨者卻不說宋語也不說雅音,城內的貴族只怕也可以裝作不知道。
有些道理,實在是太過蠱惑,他也只好選擇一些古怪的辦法。
于是傳令下去,從遠處運送木材,作勢要做攻城器械。
又叫各營準備弓弩,將軍壘前移,白日便擊鼓,掩蓋城頭的聲音。
同時又暗暗調撥士卒,前去割麥,只讓剩余的人虛張聲勢,讓城內以為準備攻城。
一旦時機允許,便準備來一場攻城,也知道根本攻不下,但卻可以讓城內出現一場真正的混亂,也只有那樣才能盡快拿下商丘城。
城內,適也正如公造冶所言,帶著宣義部的人四處宣揚昨夜之事,只說俘獲了楚人公族,用來將昨夜的一場“失敗”變為一場“勝利”說給城內人聽。
為了平息昨晚的意外,也為了讓城內沒有怨言,更為了城內的那些人更加遵守墨者的命令,墨翟也親自見了宋公,讓宋公出面親自賞賜昨夜出城鏖戰之人。
此外,還要宋公出面說清楚,昨夜那些被困在楚營之人,實在是他們不遵守命令,而那些遵守命令的,不但活著回來,還抓回了俘虜,得到了賞賜云云。
宋公無可奈何,心中略微有些感慨,昨夜出城夜戰之人……多數都是自己的直屬士,自己的勢力又削弱了一些。
宋公想,好在墨者尚在,他們總能維護周全。他卻不知道,只怕墨者的心思也未必那么純善……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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