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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少長畢至群英萃(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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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驚雷般的吼聲,配上九周尺高的身軀,一臉的橫肉,耳下的疤痕,外加鼓脹的胳膊,叫在場的眾人心中均忍不住贊了一聲:“好一個壯士!”

  他的打扮在常人看來極為奇怪,身后背著一柄銅劍,身上卻穿著一身破爛的短褐。

  昂貴士人身份的劍與低賤庶人才穿的短褐,極不相稱,這身份也就昭然若揭。

  小貴族身旁的私屬見狀,向前一步,想要護衛,卻被這人用肩膀一撞,直接翻倒在地。

  肩膀一撞,就知道此人孔武有力,絕非他們可以對付。

  再者此人負劍,定非尋常人。

  之前阻擋只是義務,但并不敢直接出手,此時知打不過,義務也已履行,就如野鹿奔跑過的麥田一樣自然分開,讓到一旁。

  適本來渾身是汗,聽到一句見到一人,這渾身的冷汗頓時變為精神煥發的熱汗。

  這正是孩子餓了來了娘、孩子被打了來的爹,被欺負了組織來了……

  適也不知道此人是誰,可剛才那句話顯然證明這是一個墨者,又是個知道自己名字的。

  既然維護自己,那自己還有什么可怕的?

  他心說墨者之中頗多市井人物,這時候要是露出幾分剛才的緊張神色,必不會給此人留下好的第一印象,這時候就該挺胸抬頭。

  那小貴族看著這條壯漢,心中咯噔一下,也知道此人八成是墨者,心說難不成自己那朋友得到的消息不對?

  看了一眼身旁之前還在羞愧的朋友,見他也是一臉不可思議,只好硬著頭皮問道:“你是何人!”

  壯漢仰著頭,鼻孔朝天,回道:“好叫你知道,曾和楚之魯陽公比戈勝其一式的墨者,公造冶!”

  適已經悄悄下了牛車,不使人察覺地湊到了公造冶身邊。

  聽了這么一句,心說這人難不成還是個秦舞陽般的人物?那秦舞陽見人就說自己十三歲殺人……

  他既已經靠到了公造冶身邊,心中大安,這時候覺得應該開句玩笑,以顯親近,也顯得自己臨危不懼乃有大勇。

  于是笑道:“兄長難道每次開口之前,都要提曾勝魯陽公嗎?豈不太累?”

  公造冶一聽這話,也知道是個玩笑,咧嘴一笑,牽著耳下的那道疤痕,格外嚇人。

  笑過之后,公造冶心頭暗道:“大兄禽滑厘這幾日總夸這人,子墨子更是說他大巧,只是卻不見得啊。這是宋國,魯陽公伐鄭圍宋,勇力之強這些人當然知道,我當然要這么說。到了齊國,我便要說我曾一人打倒七技擊之士;若在三晉市井,我便要說自己曾和聶政比劍各留疤痕……”

  “先生曾說,與農人交談,要談谷米不談玉石;與匠人交談,要談尺矩不談契息。我要讓眼前這樣的人物知我本事,當然要提及魯陽公之事。適雖然聰慧,終究沒有先生親自教誨,很多道理并不明白啊。”

  正如他所料,自己這么一說,不止是那小貴族臉色突變,就是跪坐于地的公孫澤也猛然起身,持劍起身站在一旁。

  在場眾人均知墨者不虛言,此人既說曾與魯陽公比戈而勝,手段之高哪里是這幾個私屬能夠應對的?

  這一任魯陽公,常年征戰,名聲早起。

  要不然后世也不能留下魯陽揮戈,讓夕陽向東退避拖延夜晚降臨,以助其勝的傳說。

  若談奇幻,揮戈之魯陽也是個不下于大降隕之劉秀的人物。

  只不過后來此人最終死在魏武卒軍陣當中,被不知名步卒所殺,是貴族讓位于古典步兵成為戰場主角的墊腳石,并無悲壯之意,因而名聲不盛后人少知。

  若早生百年在英雄主導戰場的時代,必如養由基一般后世均知,只是貴族英雄的時代已是西山幕日,縱然他能揮戈退日,又如何擋得住歷史的滾滾洪流。

  楚人常說,弓學養由基、戈學魯陽公。此人如今尚且活著,兇名早已傳遍鄭、宋等楚北之國。

  公造冶拿這人說起,正是如同和農人說起粟米耒耜,正合適。

  小貴族也沒有選擇握劍,知道握劍也不是此人對手,既能與魯陽公比戈而勝,就是三五個自己也不是此人對手。

  況且,就算打得過,這人真是墨者,自己那小小勢力又怎敢招惹?

  急切間想不出該說什么,冷汗涔涔而下。

  公造冶說完這句話后,也不再看那小貴族。心說先生不久便來,這里的事當然是交由先生處置,自己只要震懾住這些人即可。

  他看著四周的青青宿麥,伸出手在適的肩膀上輕拍一下。

  既是鼓勵,也是安慰,更是贊許。

  之前是不是墨者已經無所謂了,現在這些人再不敢動你了。

  安慰之后,目光投向了被綁在樹上的六指。

  見那孩子渾身是鞭痕,嘴唇干裂,臉上烏青,心說:“這孩子真是不錯,挨了這么多打,竟也沒有開口。小師弟雖然不知道怎么和不同的人說不同的事這個道理,未免稍微有些不靈光,可是這傳道識人的本事卻沒的說。”

  再看一旁的公孫澤,見他之前跪坐于地,袖袍割裂,心中也猜到了發生了什么事。這種君子衣冠必正,無故不可不正,心中哪里還猜不出?

  他身形雖壯大,可頭腦決然不笨,這時候便行禮相問:“公子何人?”

  公孫澤起身回禮,冷聲道:“儒生,公孫澤。”

  這一次回答和平日不同,也是為了表明自己的身份,無需解釋,只要讓這些人知道儒生中亦有君子。

  公造冶點頭示意,贊道:“你是君子。”

  他也曾禽滑厘說起過適和公孫澤比斗的事,見這人竟然沒有借機生事,心中也是贊許。

  豬狗禽獸之說,那是理念之爭,及至修身,并無二致。

  只是此人冷眼報出自己儒生的身份,自己也贊了對方是君子,便不必再交談了。

  公造冶又看著六指,說道:“小墨者,你不錯。”

  六指年小,可也知道情勢有變,強忍住的那些痛苦這時候登時化為無盡的榮耀,便如那些血統貴族身上配的玉器一般,回道:“那些東西是我們墨家救濟天下之寶,我雖年小,也是發過誓言的,終吾一生,永不叛墨。莫說挨打,就是死我也不會說!”

  公造冶聞言大笑,笑的旁邊之人耳朵生疼,走到樹旁將繩索解開。

  他自做事,露出后背,竟無人敢動。

  不經別人同意,伸手解開繩索,也沒人敢問一句。

  六指一被放下來,公造冶便道:“你的適哥讓你正身,卻忘了人若身正,總有惡徒襲擾,難不成只能挨打?日后隨我學些打人的本事,誰要打你,你打回來就是;誰要殺你,你殺了他,他就不能殺你了。”

  “劍在你手、手由汝心。你心已正,只是無劍。不像我……先有劍,后正心,留下了一身本不該留的疤痕。愿你臨死之時,俯身一看,身上沒有不該留的傷疤,只有三生無悔的傷疤。”

  六指還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因禍得福,這一身傷痕和剛才的那番話,正說到了公造冶心中。

  殊不知公造冶年輕時并非墨者,好勇斗狠,之后才學了墨者之學,身上再沒有因為斗狠而留下的疤痕,只有行義而留下的疤痕。

  此時見六指心志堅定,小小年紀一身鞭痕卻都是因為堅信自己在行天下大義所留,心中感嘆,這才說出這番話。

  適一聽,急忙喊道:“六指,還不謝過?他是教你學劍呢!”

  六指這才明白過來,也不知道該怎么行禮,公造冶哈哈一笑,旁若無人。

  自他來到這里,和那小貴族之間只是報上了自己身份,之后再和他之間無任何言語。

  所行之事,均當對方不存在。可那小貴族此時別說覺得被侮辱,根本就不敢回答,心中琢磨著這件事怎么了結。

  本想著搏一番機遇,不想招惹了墨者。

  自己若是挨頓打還好,怕就怕這件事被抖出去,戴氏會責罰自己。戴氏雖然不能動用墨者,也知道墨者不可能為他所用,但也絕對不想招惹墨者,這對將來大為不利。

  小貴族心想:“這件事,也只好說適并非農人,這些田并非私田,乃是授田,他不該用。私種這所謂宿麥,有違田正之法,若人人種植,冬季不能演武,武備不修,邦國將亡。”

  “若爭不過道理,我只能說是自己利令智昏,萬不可說我想搶奪以獻給司城。這些墨者心頭憤怒,最多我自己砍掉一根手指以平息其怒火。若是說出想要獻給司城,即便這些墨者不懲罰我,司城也定會將我用以私刑做給這些墨者看,說不準還要請墨翟親自去看,以證明此時與他無關。”

  “此事與公孫澤之事完全不同。公孫澤所行所斗,墨者不以為意,輸贏而已……”

  他自沉默,苦思對策。

  適此時有了靠山,之前所遭的那些苦心說都已值得,隨后趕來的蘆花在他耳旁將禽滑厘前些日子曾經過的事告訴了他,心中也大致有了分寸。

  適心想,既然禽滑厘知道了這事,墨子想來也會知道。蘆花前去求助,墨子派這位公造冶前來,也算是表明了心意。

  不管是因為自己做了一些墨子喜歡的事,入了他的眼;還是說價值決定存在,自己的這些種子讓墨子認為確實有必要握在墨者手中……不管怎么樣,結果都是好的。

  自己從此之后,不用自稱墨者,而是個實實在在的墨者了。

  墨者不是無所不能的護身符,有時候也是一道必須輕生死的枷鎖,尤其是這件事和大義扯上關系的時候。

  但對平民出身的自己而言,成為墨者,就算是踏出了最難的第一步階梯。

  只是公造冶既來,卻不解決這件事,這是什么意思?

  他小聲問道:“兄長,這件事該怎么辦?”

  公造冶笑道:“你說這是墨家之寶,當然是要等先生來了之后處置。”

  適大喜,連忙問道:“先生要親自來?”

  “這有什么驚奇的?先生雖已七十,可是腿腳便利。齊楚千里之外都來去自如,這城郭之外難道還來不了?你也不要急,是我們的東西,別人搶不走的。況且還是為行天下大義的寶物,誰人敢搶?”

  他不是那般色厲內荏之人,說這話的時候也不需要瞪誰一眼,只是尋常閑聊的語氣,卻聽得旁邊眾人心下一冷。

  這不是恐嚇,只是事實,故可以說的云淡風輕。

  又說了好一陣,遠處傳來一陣哨音,公造冶沒有抬頭,聞音知意。

  “先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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