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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治病救人墨家事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戰國野心家

  柴草雖多,人更多,近處的終有拾盡,遠處的金烏未墜之前趕不回去,最好的地方又是貴族的林產不可亂動。

  這里是真正的中原,開發的極早,除了必要的柴草山都已經開墾成了耕地。

  除了被困在井田村社制之下的農夫,下士以上級別的貴族,都靠著公田的收益和逃亡的依附者,瘋狂地開墾不需要繳稅的私田。

  多虧了當初周王城國人暴動,以史為鑒,商丘城外還是留下了一些公有的荒地以讓城中平民燒飯,而不是貴族或是公室的財產。

  荒山外正方形分割的耕地上,或是井田村社的農民、或是強制的羈奴、或是投靠的無地貧民、或是賣身為質的贅婿,靠著簡單的骨頭、木頭或是蚌殼、青銅制成的農具,培植著希望,偶爾傳來幾句蒼涼悲苦的歌謠。

  山坡上的土地,未必能夠如此方圓,也在四腳栽了四棵樹作為邊界。

  漫天撒籽還是主流,很少看到壟墑縱橫的土地,

  適默默觀察著四周的土地和農人的勞作,抹了一把汗,坐在一棵柏樹下,身后堆著一大捆的樹枝。

  不是很沉,但是細細的麻繩勒在肩膀上,很痛。

  擦了把汗,看著道上三三兩兩如他一般背柴的人,有些年紀還小背的卻比他還多,這時候放下一些總要不好意思,只好硬扛著。

  身體并不是不能承受,無非很少拾柴草,肩膀上該有的兩道紅印子硬繭子還沒磨出來就是。

  樹下講學的那位先生,適不知道肩膀有沒有這樣的紅印子,但腳底板肯定如鐵石一般,用步子和草編的鞋為了心中的義量遍了諸夏。

  日后若是真有機會成了他的弟子,免不得要為義舉而千里奔襲,身上肯定還要負著食物和兵器,不比現在背這些柴草輕松。

  “哎,野心家也不是那么好當的,尤其是想混入墨家的野心家更是如此,還是做好將來把腳底板磨出一層硬繭的準備吧。”

  嘀咕了一句,心里也明白,想要混入墨家內部就算偽裝,裝個十年八年也不容易,內部的要求太嚴格了。

  耕柱子在楚國做官,弄了二百兩黃金,便要急忙送回組織還要附竹簡一篇說明這些黃金的來歷不敢私用;公尚過前往越國游說,越王愿意給墨家五百里的封地,墨子要先問清楚能不能實行墨家的大義,實行不了的話便是千里的封地也不能去……

  想到這個或真或假的傳說中的人物,距離自己如此之近,心中難免有些說不出的感慨。

  可惜到如今自己這第一步還沒邁出去,最多算是個外圍成員,別說墨子的親傳弟子了,連個正式的墨者都不是。

  思及至此,慨嘆一聲,心說先把家里用的柴草背回去填飽肚子再考慮這些事吧。

  最后揮了揮衣袖擦掉臉上的汗水,嘿地叫了一聲,腰背用力挺起背上的柴草,朝城郭而去。

  才走了幾步,就聽到遠處的田地里傳來一陣慌亂的叫喊聲。

  叫喊的中心就像是一塊腐肉,引得烏泱泱的蒼蠅般的人圍了過去。

  適踉蹌了幾步,反手托住了柴草,扭動著身子也朝那邊跑過去,好奇于發生了什么事。

  還未靠近,就聽到一些人雜七雜八地叫喊著。

  “怕是沖撞了鬼神,哎……我兒便是這么死的。”

  “許是熱的?弄些冷水潑在臉上,或能緩醒過來?”

  “受了暑熱,泡在冷水里興許就好了。”

  人群可以擋住視線,卻擋不住無形的聲音,隔著人群適聽明白了,應該是有人暈倒了。

  眾人七嘴八舌地說著,圍成一團。

  跑過去看熱鬧的適,像是被捏起的鴨子一樣伸著脖子,發現人群中躺著一個中年農夫,應該是天太熱中了暑。

  這時候還是巫醫遍地的時候,中暑這種小病也很容易死人,尤其現在天氣又熱。

  一個年紀約莫在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蹲在暈倒的中年人身邊,不斷地叫著爹,這時候也慌了神,卻也沒哭,只是不知所措。

  聽眾人亂說,小姑娘心里早沒了主意,到底是鬼神作祟還是天熱潑水,她哪里能明白?

  可鬼神之說縹緲難見,潑冷水旁邊就有水井,眼見著爹爹暈倒,終究還是骨子里那股大禹治水人定勝天的習性占了優勢,提起喝水的瓦罐就要去附近汲水,請求眾人幫忙將她爹抬到遠處的溝渠旁準備用水泡。

  小姑娘出了人群,慌不擇路,砰的一下和適撞了個滿懷,手中的陶罐差點砸了,顧不得說什么便要離開。

  可不想橫地里伸出一雙有力的手臂,拉住了她的胳膊。

  小姑娘救父心切,也沒回頭,狠狠一拉想要掙脫,可是不想這雙手極為有力,根本掙扎不開。

  這時回身,發現那只手就是旁邊那個雙眉銳利的年輕陌生人。

  適也沒解釋什么,沖著人群喊道:“胡鬧,天熱中了暑氣,拿冷水一激,汗發不出熱便散不出,死的更快!”

  那小姑娘年紀尚小,即是窮苦人家懂事早,這時候聽了死的更快這四個字,當真如心里炸開了一聲驚雷,像個木頭一樣站在那里,片刻后哇的一生哭了出來。

  “有說我爹是沖撞了鬼神的,有說要拿冷水潑的,還有說不能潑的……嗚嗚嗚……到底該怎么辦?”

  適一抖肩把柴草落到地上,知道自己年紀小,在這個氏族時代剛剛解體不久的時候,年紀小意味著話沒人聽。

  這時候也只能扯虎皮做大旗,朗聲道:“我是墨翟的弟子,自然是聽我的!若論知曉鬼神天志,又有誰能比得過我墨家?我說不是鬼神降下的懲罰,便不是!”

  這話說的奇怪,墨翟雖然名氣大,可終究術業有專攻,這時候除了巫醫之外,真正有名的醫生其實是扁鵲的師傅長桑君。

  然而一來適不知道長桑君的名聲,二來在宋國商丘還是墨翟的名氣大些,這些人又不知道墨家到底是做什么的,但是有止楚攻宋的事,縱然是治病救人這樣的事,提及長桑君終究不如提及墨翟之名。

  這時候提及眾人不知的長桑君,甚至都不如喊一嗓子丘田間熟悉的下士司馬長這樣小貴族的名字。

  那小姑娘一聽,摸著眼淚道:“墨家的小哥哥,求你救救我爹。我哥哥在給公室修筑宮殿還沒回來,我家還有些粟米,只要能救活……”

  適低頭看看這個身量未足、滿臉淚痕和泥土的小姑娘,點頭道:“墨家弟子,救人行義分內之事。能不能救好,我也不敢說,只能盡力。”

  小姑娘年紀不大,卻極為干練,一咬牙點頭,算是同意。

  “煩請各位把他抬到樹下,讓開圈子通風。誰家最近?回去取些鹽巴,再去打一些冷水。”

  這些村社農夫都服過兵役,正式服役的正卒和預備役的羨卒這樣的禮制早就沒人遵守,人人為兵,一旦有人發號施令,頃刻間分作幾團各自按照適說的去做。

  四個壯漢將暈倒的中年人抬到樹下,適伸手解開了那人的衣衫,試了試身上的溫度。

  伸出兩根手指,微微一彎做鉤狀,吐了口唾沫在指節間,像是小時候祖母見自己上火時一樣,朝著胸前的幾處便揪了下去。

  唾沫的潤滑下,揪的啪啪有聲,每揪一次便如有人在身上灑了些昂貴的紫色染料,又仿佛那幾處燒起了黑紫色的火。

  小姑娘蹲在一旁,看著父親身上染出一片片紫色,雖然不知道這到底是怎么了,心中還是覺得有救了,暗暗感謝鬼神上帝昊天,原本慌亂的心也平穩下來。

  不多時,那些取水的、拿鹽巴的都趕了回來,其余的人也都圍在四周,想要學學這本事,以便將來家里人得了暑熱之癥也好效法。

  適伸出手試了試取出的井水,很涼,正適合。估摸了一下罐中的水,按照百水鹽一大致的生理鹽水濃度捏了一小撮鹽,拿手指攪拌開。

  回身拿起塊石頭,砸下來一截樹皮,拗成個漏斗的模樣。

  叫來個人掀開暈倒那人的嘴巴,用木棍夾著舌頭,將樹皮拗成的漏斗深入喉嚨中,慢慢將冰涼的加了鹽的井水灌進去。

  眾人哪見過這如同殺豬屠狗一般的操作,暗暗咂舌。

  冰涼的鹽井水灌入胃里,暈倒之人的腹部漸漸隆起,不斷有人將新提的涼井水送來。

  加了鹽的涼井水在胃中激蕩,由內而外將體內過高的溫度平衡,中暑最怕的就是散不出熱,若是直接拿冷水激導致外部毛孔閉合更會加劇溫度在體內的積累。

  估摸著差不多了,適又捏了幾下那人的仁中,等了許久那人終于噫地一聲反省過來,但還沒有睜眼。

  只是這一聲噫,實在如同冬天夜里走路時看到的一絲火光,滿含著希望。

  一旁剛才強裝鎮定的小姑娘瞬間覺得身子軟了下來,渾身沒一絲力氣,連困著眼淚不流淌出來的勁頭兒都沒了,眼淚撲簌簌地落在衣衫上泥土中。

  之前不哭,想的是若是哭了身旁這年輕人有什么吩咐自己做不了,又徒添亂。這時候看到父親反醒過來,再也忍不住了。

  哭了一陣,透過霧蒙蒙的眼睛看到一旁的適,這才想起道謝的禮,卻不想才說了半個字,適就笑著搖頭道:“墨家子弟,救人行義本是理所當然之事。我救了別人性命,實則是踐行墨者之義,這倒不必謝。”

  小姑娘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又打量了一下適,看他穿的這樣子也不是什么貴家公子,行義總歸也要吃飯,家中還有些粟米,待問的他名字,過幾日去城中道謝,總好過干巴巴說幾句恩謝的話。

  適看著周圍那些整日勞作而滿臉烏黑的農夫,想到這點小病就會死人的時代,哎了一聲,沖著那小姑娘道:“我們墨家講求個兼愛世人,你既有父親,別人也有父母兄弟。若是別人得了暑熱之癥死了,雖死的不是你的親人,可那種苦痛卻是一樣的。大家說是不是這么回事?”

  眾人紛紛點頭,適心說只怕真正的墨家子弟也沒有像自己這樣來傳播墨家的思想,靠著這點小手段,倒是可以在自己成為墨者之前就弄出些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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