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一明把頻道調到湖省衛視。
起初,有人還不高興,因為他們平素可都是熱衷于戲曲頻道的。
但是節目一開始,上邊的主持人說了京劇二字,戲迷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大家恨不得鉆進電視里,聽聽這個主持人怎么說的。
洛一明是在畫面中,他講的很認真,可一開口就是現在還有人喜歡京劇嗎?
京劇沒落了嗎?
這樣的開局,就讓很多人不爽。
張云初本來就帶著節奏,看到這主持人就是方才唱戲的洛一明,他還諷刺京劇藝術,更是火冒三丈。
礙于梅老在這,張云初屁股動了下,卻沒有發作。
忍過了洛一明說什么傳統京劇需要創新,需要引入新京劇的概念后,終于,臺上迎來了梅葆九先生的演講。
“好,梅老演講了,一定要懟一懟那個臭小子,叫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京劇藝術。”
“梅老,在電視上,很上鏡啊。”
“是呢。玖爺,你上綜藝節目,怎么不跟我說一聲啊。這不像你風格啊,我聽到那主持人說你的名字,我都震驚了。”
“梅老,這扮相很帥,瞬間年輕了三十歲。”
“噗,那梅老都快變成小伙子了。”
戲迷們議論著。
梅葆九先生的臉卻一臉嚴肅。
他那天說的話句句仍在耳邊。
前邊,是他追憶父親梅蘭芳,和京劇藝術的發展。
后邊,是他對于京劇沒落,自己的反思。
同時,號召年輕人給京劇一個機會,還京劇一個明天。
演講開始了。
眾戲迷也是端正身子,瞅著電視。
“我的父親是梅蘭芳。”站在講臺前,梅葆九先生開講了。
“在他56年的舞臺實踐中,成功塑造了眾多優美的藝術形象,首創了京劇旦行表演藝術的重要流派——“梅派”。
“我父親有9個子女,5個在幼年相繼夭折,留下來三男一女。”
“我大哥梅葆琛,他生性穩重,樂于思考。父親為他在理工科方面發展提供條件,后來,我大哥考上上嗨一所名牌大學理工學院的建筑系,成為了建筑師。”
“我二哥梅紹武伶俐活絡,形象思維發達。我父親在抗戰時送他去米國上文學系,他回國后成為了一名翻譯家。”
“我姐梅葆玥沉穩閑靜、溫婉端莊。我父親鼓勵她大學畢業當一名大學老師。但大家應該也知道,我姐愛唱戲,所以后來也進入了梨園。”
“再就是我,我在九個子女中,是最后,所以父親給我取名梅葆九。”
“很多人,問我,為什么你成為了梅派藝術的傳人?”
“是你小時候就有京劇的天賦嗎?”
臺底下的觀眾這是都說是。
梅葆九搖搖頭:“我告訴您,其實,真不是的。”
“主要是,因為我父親看我長得像他。”
戲園里的一些老前輩,可知道梅葆九先生就遺傳了父親的京劇天賦,他這么說,實際上,真是謙虛了。
梅葆九繼續道:“我耳朵、眼睛都像我父親,而且有嗓子,有條件學習,就這么,父親給我拍了定妝照。”
“然后我演了《三娘教子》中的小孩,我父親覺得演得還行,認為我有這方面的天分,這樣就開始讓我學梅派了。”
“我從10歲開始學習就沒有斷過,京劇表演藝術,不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投入進去了,那就要每天拿出十來個小時去磨。”
“父親給我請了老師,唱腔、昆曲、武打等等你都要學。”
“有人問了,你父親不就是大師嗎,為什么不直接跟著他學?”
梅葆九笑了:“京劇表演,不能一蹴而就,十年磨一劍,可能都是快的。”
“因為京劇要先打基礎,發音,咬字,唱腔,這些基本功,我父親不會教我。”
“我的第一個老師,是王瑤卿之侄王幼卿,我當時天天跟著他學習非常規范的東西,就跟達芬奇畫雞蛋一樣,不斷地重復,循環。”
“那段時間,打磨出來了我的性子,我知道了京劇這門藝術,得靜下心來,急不得。”
“學了基本功兩年,我的昆曲教師是上嗨的朱傳茗,傳字輩的,然后武功教師是陶玉芝,你們不要覺得,這就夠了。”
“學完這些,我又向朱琴心學習花旦,這一學又是幾年。”
“我10歲的時就被父親確認為傳承人,而我真正的走上京劇舞臺,真正的和父親同臺表演,卻是5年之后。”
“這五年的時光,我都是在學習京劇,在10歲那一年我拜了祖師爺,以為我已經很了不起了,可5年之后,第一次跟著父親上臺表演,我才知道,我其實還是個渣。”
梅葆九老師說起他的童年。
別的小朋友可能都是快樂的,可他好像就沒有童年。
在他嘴里說出的學習,其實應該是很折磨,很痛苦的。
但梅老就說的很平常,很淡然,好像遭遇這一切的不是他,另有其人。
一個藝術大師的養成,不是一朝一夕的,也許從他的童年就能看出去,他真的是在用心,想要扛過傳承梅派京劇的大旗。
“我和父親同臺演的第一出戲是《游園驚夢》。”
“我父親演杜麗娘,我演小春香,那時候,我覺得自己真的還不錯。”
“五年的學習,五年的默默無聞,我覺得我一出場,就會驚艷大家,就會成為父親的驕傲。”
“可真到了臺上,我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唱功上,勉強可以唱完。”
“但表演上,身段錯,眼神錯,走臺錯,整個在臺上有時杵著像個石頭,傻乎乎的,要不是父親在配合,臺下一定會有噓聲。”
“我那個時候,才知道,五年的學習之后,你還什么都不是。”
“你距離京劇表演藝術家這個稱呼,還差著遠呢。”
“我很失落,那天表演完了,我以為父親會狠狠罵我,說我一頓,因為我辜負了他的厚待。”
“可吃完夜宵,他沒有批評我,他只是給我重排了一遍,他告訴我錯在什么地方,應該怎么排。”
“告訴我,你要注意哪一點。”
“他根本不斥責我。”
“好吧,我更難受了。如果父親狠狠說我幾句,我的心里那時候會好受一點,可父親什么都不說,我的心才感覺在滴血。”
“京劇啊,不是那么容易的,孩子。”
“我那個時候其實才真正體會到,父親這一路走來,他經歷了什么。”
“我好歹是有人教的,我可以跟著老師學,并且,我有父親的照顧,老師們不會苛責我,都還蠻照顧我。”
“可我的父親呢?”
“我那一次以為我懂了。”
“但后來我又知道,我根本還遠遠不能懂。”
“不能懂一個京劇藝術大師,一個京劇傳承者,他到底承受著什么。”
“父親在58年的一個晚上和我的談話我現在還記得。”
“那一年,程派京劇表演藝術大師程硯秋去世。”
“他突發心梗。”
“死去的原因醫生說與心情不佳有關。”
“那段時間,程老師想要把他最鐘愛、付出心血最多、藝術水平最高的《鎖麟囊》拍成彩片。”
“但由于《鎖麟囊》受到一些評論家的圍攻,那時候,主流媒體攻擊了他,又被上邊封鎖。”
“程硯秋老師對《鎖麟囊》實在難以割舍,3月初,程硯秋突發心肌梗塞住進醫院搶救。”
“病勢稍穩定后,一位與他在中國戲曲研究院共事的同志去醫院看他,程詢問又送審的《鎖麟囊》修改本的情況,那位沒有多考慮可能的后果,就直白地搖了搖頭。”
“這就讓程硯秋永遠地離開了京劇藝術的舞臺。”
講到這,梅葆九先生,故意停頓了一下。
他的眼睛里這時也有了模糊。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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