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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王元朗的責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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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立還未出發,邊鎮軍情已來,是好消息,這順圣城打破了,王元朗進入了城內。

  只可惜這個消息來得太遲,若是這個消息早來十天八天,皇帝夏銳當事欣喜萬分,因為十天八天之前,這個消息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便是勢如破竹。

  而今,一個城池的得失,對于皇帝夏銳而言,已然沒有什么意義,打一個城池就用了這么久,何年何月才能打破大同府城?就這種效率,何年何月才能剿滅常凱?

  所以張立在皇帝夏銳的催促中,還是拿著圣旨往邊鎮而去。

  此時的王元朗,卻還不知京城里下的圣旨,也不知自己臨陣被換掉的消息,站在順圣城頭,看著城下無數的尸首,面色嚴肅非常。

  打掃戰場的禁軍士卒正在城下忙碌,一車一車的尸首,虞侯文之類慢慢拿著冊子登記著姓名籍貫之類。

  京城里的人,又哪里知道戰陣之苦。攻打一個城池,又是何其艱難。

  甚至連徐杰最早的時候,都以為攻城戰,就是推著沖撞車去撞城門,撞破城門,就能沖進去。這種認知,來自一些戰爭影視劇的影響。

  徐杰也是后來才慢慢知曉,真正的戰場,哪里是這般場景?一座城池若是真的準備要固守的時候,城門是不可能還撞得開的,因為城門之后,必然是堆積如山的土石,早已把城門堵得死死。

  所以真正固守之戰,只要主帥不犯傻,攻城一方,其實并沒有什么別的辦法,什么計策計謀,在這種時候都是毫無用武之地,唯有搭著長梯拿人命去堆才是唯一破城之法。

  這才是建造城池與長城雄關的意義所在。絕大多數時候,高墻都能止住兵鋒,但是故事里的高墻,好似都如紙糊的一般,這是因為城池關口被打破了才會成為故事,城池與關口退敵了,那是正常,也就不是故事了,便也沒有人去在意。

  所以如順圣城這般的攻堅戰,才是戰場主要的局面,也是最為正常的局面。破了順圣,其實就是大捷,就是將士效死,軍將盡力。

  拿人命堆下來的順圣城,在京城皇帝心中,實在是不值一提。

  王元朗看著虞侯送上來的文,搖頭嘆氣,一戰,陣亡一萬六千余,輕重傷六千余。敵我戰損比例幾乎是一比四。

  這一戰,當真艱難,前方卻還有長城腳下的長青城,打破了長青,才能面對弘州城,過了弘州,才是真正的大同府城。

  這也是為何大同不適合奔襲的原因所在,這些城池都在山嶺隘口,若是從山嶺越過去,大軍就被這些城池包圍了,退路都沒有了,輜重不濟,若是戰事拖延,豈能不敗?

  大同城,更是險要之地,西有火燒山,東有白登山,剛好把大同城夾在兩山之間。這般險地,什么奔襲之策,都是無力,要破大同,也唯有一個主攻方向,那就是南邊,墻高城深,除了強攻,還能有什么辦法?

  這也是為何王元朗遲遲不開戰端的原因所在,就是為了打造更多的攻城器械,威力巨大的床弩,推都推不倒的云梯車。

  但是一切容不得王元朗從容不迫去準備,因為皇帝陛下等不及。

  有了順圣作為后方基地,輜重補給不斷從東南運來,王元朗也開始繼續著進軍長青城的準備。

  大軍再一次面對起高墻。

  從王元朗身后往前去的督戰隊,不斷左右大喊著:“后退者,斬!猶豫者,斬!陣亂者,斬!”

  戰爭是殘酷的,并非那些什么幾句話語的熱血沸騰,便能讓人拿命前仆后繼。

  能保證前仆后繼的主要辦法,就是一條一條的斬。

  室韋人如此,大華也是如此,常凱更是如此。

  排好隊列的士卒們,也并不都是一臉的視死如歸,大多都是緊張不已,緊張得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緊張得雙腿不自覺在顫抖。

  待得鼓聲大作,便是卡卡啦啦的腳步,鼓聲從和緩,慢慢變得急促,最后如雨點一般。

  腳步也從緩慢,再加速,最后飛奔而起。

  少許的云梯車,被無數士卒冒著箭雨往前推去,停在城頭之下,無數的士卒從云梯車內蜂擁而上。

  幾個陶罐從城頭上扔進云梯車內,碎裂開來,到處都是迸濺的油脂。

  剛剛奔入云梯車的士卒,連忙呼喊著又往云梯車而下。

  忽然,大火熊熊而起,籠罩了整個云梯車,更聽得人慘烈的哀嚎,肉香撲鼻,令人作嘔。

  一架架簡易的長梯搭滿了城池垛口,長梯上爬著的人,如同螞蟻一般。

  城上一桿桿長長的樹杈,被幾個士卒抱在手中,樹杈之處抵住搭上來的長梯,幾人呼喊奮力往前,長梯被推得轟然倒塌,如螞蟻一般的士卒摔落滿地,骨頭碎裂之聲嘎嘎作響,滿地哀嚎遍野。

  隨后長梯又被扶起,再次搭在了垛口之上。依舊有士卒攀爬而上。

  督戰隊的話語也變成了:“第一個上城頭者,賞銀五千兩,官升三級!”

  徐杰隨著張立,快馬而來,剛剛敢到戰場之后,震天的喊殺之聲,幾里之外都能清楚聽到。

  馬隊不過三四十人,都是金吾衛里的漢子,隨著張立邊關赴任。

  眾人停住馬匹,上得一座小山崗,遠望戰陣。

  所有人都是眉頭緊皺,連帶張立也開口說道:“徐賢弟,邊鎮士卒,好生勇猛啊。”

  其實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京城的禁軍,與這些邊鎮的禁軍比起來,差了太多。

  昔日張立站在皇城城頭,城下十幾萬京城禁軍,也是攻城,但是那般畏縮之感,與此時看到的前仆后繼,哪里是一事?

  徐杰也點點頭說道:“以往還是小看了邊鎮禁軍。”

  徐杰這一語,說得很欣慰。因為頭前,徐杰對于邊鎮禁軍的觀感其實也不佳,只覺得這邊鎮已經糜爛到根子上了,不堪一用。

  但是此時看到的場面,比徐杰預料的要好上許多,王元朗治軍,顯然很有一套。

  “徐賢弟,我們往前去嗎?”張立開口問道。

  “且不去了,讓王樞密好好指揮這一戰,就算要換帥,也不能真的臨陣去換。”徐杰答了一語。

  張立連連點頭說道:“我也是這般想的。”

  真正大戰之慘烈,徐杰也是第一次親眼得見,心中有不少震撼,也不時頭去看身后的徐老八。

  徐老八面色嚴肅,說了一語:“如此攻堅,何其艱難。怕是一時半刻難以奏效。”

  “八叔可是有其他之法?”徐杰問道。

  徐老八搖搖頭答了一語:“別無他法,唯有如此了。若是其他城池,時間允許,還可以試試掘地之法,但是長青城這里,掘地是不可能的,地里幾尺,多有硬石,掘進不得。打造器械才是最好的辦法,卻也容不得慢慢來造。”

  所謂掘地,就是打地道,挖進城內是不太可能的,也意義不大,一個地道,進不去幾個人,還很容易被發現,但是可以挖垮城墻,這需要很長的時間,長青城的地理特點也不適合。

  所以打造器械才是最好的辦法,就是多造云梯車,云梯車不比長梯,可以停在城墻之下,也不會倒塌,即便會被火油燃燒,但是只要數量足夠,就可以開辟出許多上城的捷徑。這也需要很長的時間去做,還要許多熟練的木匠來做。

  徐杰暗暗記著徐老八的話語,皺眉看著前方戰場。

  猛攻幾輪,終于還是起了鳴金之聲。徐杰嘆了一口氣,慢慢往山崗而下,說了一語:“張兄,我們順圣等著吧。”

  張立看了看遠方如潮水一般退下來的士卒,也看了幾眼王元朗端坐的高臺,說道:“王樞密當真不易。”

  是啊!在順圣城里看到圣旨的王元朗,更是有一種悲涼。

  白發在頭的王元朗,臉上寫滿了疲憊,把圣旨慢慢放在桌案之上,打量了一下張立,又看了看徐杰,卻并未先與信任的三鎮總兵張立說話,而是開口問道:“徐文遠,你覺得老夫這仗打得怎么樣?”

  “滿朝文武,要論領兵,還有何人能比王樞密?”徐杰答了一語,也不在意旁邊就坐著張立。

  王元朗嘆息一聲,又道:“汴京的陛下主意大啊,若是先皇,必然不會管我如何領兵打仗。”

  徐杰聞言只是點點頭,并不答話。

  王元朗又是一語:“歐陽公啊歐陽公,本以為汴京有你歐陽公,我當時后顧無憂,奈何!”

  王元朗話語里,多少有些怪罪歐陽正的意思,怪的是在京城里的當朝首相歐陽正,卻不能引導皇帝做出正確的決斷,這是為人臣子的失職。

  徐杰聽得王元朗怪罪歐陽正,連忙解釋道:“王樞密,老師與您,其實是一樣的。”

  “所以歐陽公就派了你這個連一官半職都沒有的弟子來補救?”王元朗問了一語,其實還是怪罪。

  徐杰卻不知如何答這一句,只能說道:“皆是無可奈何。王樞密見諒!”

  若是歐陽正知道王元朗這么去怪罪他,必然會痛心疾首,自責不已。徐杰是替歐陽正給王元朗道歉。

  就是徐杰,之前也是這么想的,戰場有王元朗領兵,朝堂有歐陽正坐鎮,合該是萬無一失的。最后卻是這么一個局面,王元朗要怪歐陽正,也無可厚非。

  “也罷也罷。”王元朗連連搖頭,悲涼不已。又道:“拿地圖來,我便與你說一說如今戰局,也說一說軍中之事,你不要辜負了歐陽公的期望。”

  徐杰聞言只感覺壓力倍增。這一趟邊鎮戰場,徐杰到底該不該來?

  整過國家的安危責任,在王元朗幾句話語之中,忽然就全部壓在了徐杰身上,便是已經到得邊鎮的徐杰,心里其實也并未真的有這個準備。一個碩大的國家,萬萬人口的未來,忽然就到得自己肩膀上了。這種感覺,徐杰從未經歷過。

  事情到得這般地步,真要找出那個要負責的人,應該是汴京里的皇帝夏銳。

  但是徐杰忽然把這些都扛在肩上了。應該嗎?值得嗎?有必要嗎?有好處嗎?

  這些問題,徐杰在這忽然壓力倍增的一刻,真的在想。

  頭再一想,這幾個問題,重要嗎?

  興許真的不重要,這大華朝,雖然是夏家的。但是這天下,并非只有夏家。徐杰想得起記憶里的一些事情,吳三桂開了山海關,有了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有了包衣,有了奴才,有了留發不留頭,有了拖在漢人腦袋后面的大辮子。

  有了“寧與洋人不與家奴”的話語。

  所以這大同失不失得?這大好河山能不能破碎?能不能讓萬萬人卑躬屈膝口稱奴才?能不能讓萬萬人被肆意殺戮奸淫?

  面對這些問題,頭前那幾個值得與否、必要與否的問題,又算得什么問題?

  “王樞密,在下只有一語,死而后已!”徐杰答道。

  王元朗露出了一丁點苦澀的微笑,接過親兵遞來的地圖與一些文,把地圖攤開在桌案之上,只道:“徐文遠,且上來看吧。”

  徐杰點點頭,卻又連忙轉頭與張立說道:“張大帥,請!”

  張立走到頭前,便聽王元朗指著地圖開始說著邊鎮局勢,哪條路好走,哪條路不同車架,這里幾日路程,那里幾日路程,室韋人在長城之外聚兵的態勢,輜重情況,匠人多寡,士卒那部堪用,哪部不堪用。

哪個軍將擅攻,哪個軍將擅守,哪個軍將秉性如何  事無巨細。

  徐杰甚至隨后拿起桌案上的筆墨在記。

  張立卻是聽得滿頭大汗,越聽越是著急心虛,看得徐杰拿筆不斷在寫,才能稍稍心安一些。

  徐老八站在徐杰身后,盯著地圖目不轉睛,徐老八雖然是老軍陣,尸山血海爬出來的漢子。但是徐老八也是第一次如此接觸戰場全局,以往他不過是個基層小吏。

  徐杰不時發問,王元朗也極有耐心慢慢解答,從白天到晚上,燈油都加了幾次,茶水也不知喝了多少,王元朗才說完全部要說的話語。

  已然是半夜,軍營里聚將的鼓聲還是響起來了。

  三鎮總兵張立張大帥,打馬上任,迎接他的是無數軍將詫異的目光。

  大帳之內,炸開了鍋,不論王元朗如何拍著桌案,也止不住眾多將領的話語。對于這些軍將而言,讓進城金吾衛的指揮使代替王元朗指揮大戰,這是何其愚蠢的事情?軍將們豈能不炸鍋?

  王元朗搖著頭,任由這些軍將渾漢說著那些聽起來有些大逆不道的話語,只在頭前一一指著這些軍將,給徐杰介紹著。

  徐杰聚精會神在聽在記。張立一臉尷尬站在當場,這般局面,他也有過預料,驕兵悍將不同京城里那些每天掛著笑臉的人。

  有人指著張立說道:”老子在邊鎮提頭賣命,也不過四品,這廝不過就是守過一次城墻,就是從一品,這廝何德何能,憑得他也能替了王樞密?“

  真正上陣打仗不怕死的,十個有九個是渾人,渾人也就沒有那些面厚心黑的花花腸子,多是這般直白之人。好在張立尷尬是尷尬,卻并未真放在心上,也知道這些渾人就是這么個秉性,一旦讓這些渾人認同了,那也是過命的交情。

  卻也有人指著徐杰說道:“王樞密,這廝又是誰?毛都沒長齊,莫不是也要到邊鎮來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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