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去是不去?
徐杰猶豫著,又低頭看著書信,歐陽正的落款,落款之上還有是那一句:盼之,翹首再盼,萬望!
徐杰轉頭看了看歐陽文沁,歐陽文沁問了一語:“父親說了什么呢?可是有急事?”
徐杰把書信往前一攤,語句不多,歐陽文沁只是稍一看,也就看完了,轉頭又去看徐杰。
歐陽文沁并不發表意見,只是這么看著徐杰,讓徐杰定奪。其實歐陽文沁是想回京城的,畢竟那里有她的家人,那里也有她更習慣的生活環境,但是她也并不開口說話,不愿去影響徐杰的定奪。
這京城到底去是不去?去了又能如何?
是能成為領兵之將?還是能成為朝堂大員?這些顯然都不成,那么去京城能怎么樣?大概就是能幫襯著歐陽正謀劃一些事情。
但是歐陽正的處事風格與徐杰的處事風格,相差甚遠,徐杰相比歐陽正而言,更加激進一些,不比歐陽正那般把自己限制在諸多條條框框之內,或者用一個并不十分合適的詞匯,就是徐杰處事更加不擇手段。
這樣的兩個人,謀事的辦法顯然是不一樣的。有時候興許不是共識,反而是歧義。
徐杰能想到這些,所以更顯出了猶豫。
徐杰把書信收了收,進得屋內去尋老奶奶。
簡簡單單吃一頓飯,聽著老奶奶又一次表達著對于徐杰生兒育女的期盼。徐杰口中答應著,頭也連連在點。
倒也不只是安慰老奶奶,徐杰對于生兒育女的事情,并無排斥,該來就來。
末尾,徐杰終于開始開口一語:“奶奶,明天孫兒又要去京城了。“
老奶奶聞言并不傷感,反而極為高興,開口問道:“想來是天子又有重用,我家孫兒就是這般有出息。”
徐杰故意發出一些爽朗的笑聲,讓瞎眼老奶奶心安。
徐杰終于還是決定去這京城了,也是徐杰知道,戰事并沒有那么簡單,室韋人都聚兵了,事情已然到了極其嚴重的地步,這京城還是得去,至于作用大小,徐杰沒有多想。
就算真的是萬劫不復的地步,京城里的消息也是最為靈通的,退一萬步想,也是給自己做其他準備爭取更多的時間。
其實,徐杰還是不愿意真的看到家國淪喪。這個國家,安安穩穩的,百姓安居樂業,真的變成戰火連綿。已經在這里活了近二十年的徐杰,如何愿意看到?
說那些什么王霸偉業,有些可笑,徐杰也從未多想過,徐杰此時也不覺得自己是秦皇漢武的那塊料。真若是室韋入了中原,千百萬人死去,千百萬人為奴,妻女被奪,性命不保,家產更不談。
慘劇如廝,何其可悲?
亂世才出英雄,但并非英雄造亂世。英雄是被亂世逼出來的,并非英雄真的一開始就愿意活在亂世,哪個人最初不想過一份安穩富足的生活,是因為安穩富足不可得,才會拿命去搏。
大船再次渡江,徐仲在碼頭相送,徐虎,徐康,徐泰,徐狗兒。歐陽文沁想一起去京城,卻如何也沒有主動說出口。
興許徐杰內心中覺得把歐陽文沁留在徐家鎮是最穩妥的安排,這種想法關乎徐杰心中隱隱的憂慮,憂慮來自戰爭的勝負,也來自皇帝陛下夏銳。
徐仲送走徐杰,轉頭與徐牛說道:“老牛,族中男丁,但凡十四歲以上的,皆召到祠堂里去,我有話要說。”
徐牛問了一語:“大哥,怎么了?”
徐仲臉上也有擔憂,口中一語:“杰兒臨走之前與我有過一番詳談,唉……但愿都是杞人憂天。你也帶人去把甲胄弓弩兵刃都搬出來,到時候發到各家各戶去,但凡十四歲以上的男丁,都要備一套,往后早晚間,所有男丁皆要點卯,早間也該操練一番。”
徐牛聞言一愣,直白問了一語:“大哥,這……要不要多招攬一些人手?江湖上的漢子?窮苦家的男丁?”
徐牛懂得一些,但是也說不清道不明,只知道徐仲與徐杰之間的謀劃,十有八九是與打仗有關,亦或者說是與自保之類的事情有關,否則平白無故的何必弄出軍隊一般的事情?所以徐牛想得更多一些,真要是拉起人馬與人干,那就是多多益善。
徐仲想了想,點頭:“嗯,多尋良人,愿意吃一碗看家護院的飯,那便都召來,多尋匠人,與吳子豪說一句,叫他多收生鐵賣來鎮子里,我們都一并高價收購,有多少要多少,有備無患。“
徐仲與徐牛,并未真正說上什么事情,但是這些準備的意圖已經明顯。可見徐杰與徐仲談得很深入,談得也很直白。
“大哥,杰兒做事,我是放心的。但是這般陣仗這般大,官府怕是要過問的,真的有必要如此嗎?”徐牛心中還有疑惑。
“有備無患,未雨綢繆。最好是沒有必要,卻也不得不做。至于官府,明日里我到縣城里走一趟,請知縣一頓酒宴,過幾天再到大江去走一趟。”徐仲說道。酒宴自然也不是那么簡單,大禮才是主要。
徐牛點點頭,不再多問,轉頭便去做事。
徐仲卻依舊站在碼頭之上,徐杰的船只早已不見,只聽得徐仲喃喃一語:“唉……但愿諸事皆順。”
諸事皆順,便也不知是那些事情皆順。是朝廷戰事皆順?還是徐杰與皇帝的事情皆順?亦或者是操練族人、招攬人手的事情皆順。
鐵拐杵著地面,一點便是一個小坑,徐仲慢慢往祠堂而去,也自己正了一下衣衫,攏了攏發髻,做好要講話的準備。
徐家鎮,本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鎮子,而今也還是普普通通,山在后背,水在面前,農田左右,春日種下的稻苗,正郁郁蔥蔥。
想來北地中原,也有無數這般的村鎮,農忙出門,歸家天倫,田地之上,是否真要讓馬蹄肆虐?
杭州城里的種師道,從望湖樓帶出了一個姑娘,兩人在城內四處走動,尋著哪里適合開個酒館。
不大不小,不需繁華,每日招待著城里的那些辛苦人,一碗老酒,一碟茴香豆,讓人解了這一日辛苦的疲乏。
請上幾個伙計,一兩個大廚,三五個仆婦。種掌柜站在柜臺里,算著一日來往的小賬,記錄著誰家今日又賒欠了幾個銅板。
酒館之后,該有個小院,幾間廂房即可,自己住一間,若是往后生得幾個兒女,也還寬敞。
院子里當挖個地窖,釀上千多斤的好酒,故人來訪,就開上一壇,喝上幾十年都喝不完。
隨后再想想,武藝就不練了,就算以后生得兒女,這武藝也罷了,種師道的武藝,真要有兒女,大概也是舍不得兒女再去練的。
若是真有哪個孩子喜歡練武,非要練武,便也由他去,送到徐家鎮,又或者送到西湖中去也是可以。
日子就該這么隨意一些。
似乎這一切,還應該有個儀式,若是別人家里,當是賓朋滿座,鑼鼓嗩吶,爆竹連連。卻是種師道與寧三娘兩人,皆是無父無母無牽無掛之人,真要算好友,種師道就只有徐杰一人,寧三娘也不過望湖樓里的三五姐妹,還有那照拂她的解大家。
歸根結底最重要的還是徐杰。待得徐杰什么時候有閑了,就吃上一頓酒宴,如此也就算是儀式了。
不知這江湖上,還有沒有人記得起西北橫山曾有一柄絕世的刀。
京城里等候多時的歐陽正,終于把徐杰盼來了。
兩人促膝長談,說著朝堂之事,說著邊鎮之事。徐杰聽得眉頭擰到了一處,后來便是一語不發。
三番五次聽得許仕達這個名字,徐杰如何也想不到昔日在望湖樓里匆匆會過一面的那個許仕達,那個千方百計想攀附吳伯言的文人許仕達,如今卻成了皇帝的寵臣,看起來還真有扶搖直上的趨勢。
世事難料,昔日里,徐杰何曾把許仕達放在眼里過?跳梁小丑這種詞匯徐杰都懶得往許仕達身上安放,連帶正眼都未瞧過這個許仕達。
興許在許仕達的角度去看,這就是個真正逆襲的故事。這個故事里,若徐杰是反派,許仕達看起來倒是那有主角光環的人。
歐陽正不斷說著,說的都是他內心的擔憂,事無巨細。
徐杰一直在聽,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這讓歐陽正有些著急,開口問了一語:“文遠,你是戰陣之后,更曾親自去過大同,當是明白其中道理的,如今之勢,你心中可有補救之法?”
徐杰沉默了片刻,卻沒有去答這個話語,而是問了一句:“不知夏文與夏翰二人近來如何?”
歐陽正聞言隨意答了一語:“吳王殿下頭前病亡了,三個月前吧。廣陽王殿下倒是沒有消息,大概還在宮中囚禁著。”
聽得此言,徐杰倒是有些意外,夏翰自然不是病亡的,該是被人殺死的。但是夏文卻還活著?這件事情當真有些出乎意料。按理說,對于皇帝而言,夏文比夏翰的威脅大得多,緣何夏翰死了,夏文去還活著?皇帝夏銳當真就這么大度不成 這件事讓徐杰有些想不明白。
“文遠,你心中可有謀劃?”歐陽正再問一語。
也把徐杰那想不明白的心思拉了回來,徐杰看了看歐陽正,答道:“老師不必過于擔憂,王樞密乃老軍陣,知道勝敗得失。”
徐杰該稱呼歐陽正為“岳父大人”。但是徐杰依舊稱“老師”,顯然是習慣如此了。
“你是說王樞密不會聽圣諭?”歐陽正這樣的人,若不是徐杰說出來,他是不會朝著這個方向去想的。
徐杰點點頭道:“王樞密必然知道權衡,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聽不聽皇命是其次,戰事勝利才是根本。聽了皇命,戰敗了,王樞密下場也是可想而知。若是不聽皇命,戰事勝利了,當也不會受到責罰。如此權衡,自然不會去聽皇命。”
歐陽正先是一喜,隨后又是一憂,說道:“就怕戰事膠著,再拖些時日,陛下必然要臨陣換帥,如此王樞密怕也是罪責難逃,抗命之罪啊,下場豈能有好?”
“那就得看王樞密自己了,能速戰速決,方能保住自己,若是真拖到臨陣換帥,也是無可奈何。”徐杰搖搖頭,又道:“關鍵是這朝廷,也要能有帥去換,陛下總不能找一個從未領過兵的人去把王樞密換了吧。”
徐杰心想,夏銳再如何蠢,也不該蠢到這種地步。
不想歐陽正連連搖頭說道:“文遠,事情可沒有你想的這么簡單,如今陛下……唉……不說也罷。臨陣換帥之事,陛下是做得出來的。”
徐杰聞言有些吃驚,吃驚的是夏銳這幾個月到底變成什么樣了?到底是怎么了?連這樣的蠢事都能做?真的會找個從未領過兵的人去前線當大帥這得是蠢到什么地步的人才能做出來的傻事?但是歐陽正說出來的話語,也由不得徐杰不信。
其實這些已經不關乎夏銳愚蠢還是聰明了。愚蠢也好,聰明也罷。夏銳要的就是這天下以他為中心,皇帝的權威不容置疑。
夏銳從來都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人,哪里容得有人違背他這個天下之主?領兵大帥都抗旨了?這皇帝還有什么威嚴可談?
“老師,若真到了那一步,真要臨陣換帥,還請老師在陛下面前舉薦一人。”徐杰的思慮終于是走上正軌了,真的在出謀劃策。這場大戰實在太過重要,一旦室韋真的入了大同,后果不堪設想。此時的大華,那什么去擋住的如狂風一般的室韋鐵蹄?
家國淪喪,可不是說笑。歷史一次次證明過這一點。
“你要老夫舉薦何人?唉……如今老夫舉薦人,只會讓陛下對此人更加防范幾分,怕是要幫倒忙,否則老夫直接就舉薦你了。”歐陽正對于自己的處境心如明鏡,他又豈能不知皇帝不待見自己?只是有一份責任在心中,即便皇帝如何看他不爽,他也要做自己本份之內的事情。
“舉薦金吾衛指揮使張立,他至少還真上過陣,面對過大軍,操練士卒也多是兢兢業業,雖然算不得領兵上過戰場,至少臨陣不慌,可以一用。”徐杰想得起來的,就是張立了。
歐陽正聞言先是點頭,又擔憂一語:“張立領金吾衛,做些護衛之事倒是極為稱職。但是真要論領兵上陣,他也毫無經驗可談,與王樞密差得遠了,怕也不是穩妥之人。”
“老師,若張立去邊鎮領兵,我可隨同他去。”徐杰答了一語,興許徐杰最開始的打算就是如此,讓張立領兵,徐杰與張立雖然不那么熟悉。但是兩人之間發生過的事情,足矣讓張立對徐杰信任有加,甚至真要是大戰當前,徐杰興許還會成為張立的主心骨,必要之時徐杰還可以為張立沖鋒陷陣,徐杰的能力,張立是了解的,張立若是真成了大軍之帥,只要他不傻,身邊有個徐杰,有百利而無一害。
如此謀劃,徐杰十有八九能把主動權握在手里,甚至是真正的指揮權。
“好,這般謀劃極好,若是你能隨張立去邊鎮,老夫放心非常。”歐陽正忽然感覺有了那么一點點輕松,卻又問道:“只是這舉薦之事,由老夫口中說出,怕就十有八九不成了。”
徐杰笑了笑,說道:“這不是還有個天子紅人許仕達嗎?他豈能放過這般立功的機會。”
歐陽正想了想,又笑道:“哈哈……好,讓許仕達開口舉薦正好。這個蠢人愚官,沒想到在這個時候還有點作用。”
歐陽正對于許仕達的評價,當真是直白。如今的歐陽正,早已不是年輕時候。能讓他這么直白去評價許仕達,可見歐陽正對于許仕達當真是意見很大。
至于如何讓許仕達幫著歐陽正舉薦,倒也不是難事,用點小心思就是。蠢人愚官,就是拿來利用的,被利用了,這蠢人愚官大概也還不自知,還會頗為自得。
天才一秒: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