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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傳臚,文字之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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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杰考試實在有些討巧了,科舉要考經義,要考圣賢之道,其實就是要考人的人生觀、價值觀、道德觀。

  要忠君,要愛民,要愛國,要有仁義禮智信,要有道德。這一套是有實際意義的,反復的誦讀,反復的學習,讓這些文人把這些觀念記在心中,記在腦子里。這樣的人當官,才符合整個國家與民族的利益。也會很大程度上控制官員整體的素質水平。

  這并非是沒有意義的東西,也并非是無用之舉。就是要你讀幾十年的忠君愛民,知道要道德高尚,知道要明辨是非,然后再來考這些東西。若是用一個詞來形容,也可以說是褒義正面的“洗腦”。

  這也是翰林院存在的原因之一。

  徐杰知道自己的經義水平一般,甚至歐陽正也直接評價過徐杰的經義水平只算中等,所以徐杰在考經義的時候,下意識就把經義當做策論來答。

  如此答完之后,如吳仲書那樣不是那么保守之人,自然不深究。但是如翰林院大學士崔然這樣的保守之人,自然是會多想的,會覺得徐杰這個人的道德有待商榷。才華不否認,但是只能在三甲之末尾,如此方才公正。

  當然這些圣賢仁義禮智信,是用來要求文人的,用來要求官員的,并非用來要求皇帝的,皇帝該有個怎么樣的品德?這一點很少有人分析過。

  或者下意識覺得好皇帝,就應該是個品德高尚之人。其實不然,皇帝要的就是務實,高智商,高情商,手段厲害,信念堅定。品德高尚與否,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就是這個皇帝能不能務實的解決整個國家遇到的問題,是用光明正大的辦法,還是用陰謀詭計的辦法,還是用手段激進狠辣的辦法,皆可。

  只要能把國家遇到的事情解決了,保持國家強盛,保持社會繁榮。什么手段都是好手段。這也是因為道德并不能解決所有的事情,道德并非萬能的。

  人性如此!

  那些有豐功偉績的皇帝,打敗過強敵,治理過盛世。又有幾個人是那圣賢之道中規定的圣人君子品格?顯然一個都沒有!古今中外亦然。

  務實才是領導一個團體最重要的品質。但是皇帝之下,選拔人才品德就很重要了,德在前,才在后,也是有道理的。這就是保持內部穩定的最重要的方法,官員沒有品德,民心必然要出問題。

  老皇帝聽得崔然的話語,也并不表達什么不高興的意思,只是看著徐杰,開口說道:“徐文遠,要不你來說說,你覺得自己當在幾等?”

  老皇帝把這個問題拋給了徐杰這個當事人,也是讓徐杰自己爭取的意思。

  徐杰想了想,開口說道:“陛下,學生以為自己一甲不足,三甲不止,二甲正好。”

  老皇帝笑了笑,說道:“你到時直白得緊啊。”

  不想一邊的老學究崔然開口道:“當是自大得緊,依老臣之見,二甲都不夠,三甲末尾也是勉強。”

  徐杰聽得這個什么“崔學士”還是抓著自己不放,不依不饒的,已然不再多忍,開口直接說道:“見過崔學士,學生雖然才疏德寡,卻也是從縣試、鄉試、會試一路考上來的,寒窗十多載,從來不敢懈怠分毫。崔學士若是覺得學生配不上進士之名,還請崔學士直接示下,學生若是有哪些地方配不上,自當滿心慚愧,這殿試也當棄考而去。”

  翰林大學士崔然聞言,倒是不怒,反倒覺得正中下懷,捋了一下胡須,開口答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才疏德寡,圣賢之言,乃君子之道,圣賢不通,便不知何為君子,不知君子,何以為官?此其一也。其二者,有圣賢方才有文,圣賢為文,立心立德,知古知今,知天地之浩瀚,知生靈之可敬。此乃學問之道,學問不通,又何以為官?”

  崔然說了一大通,就兩個事情,一是說徐杰心中不知道什么是品德高尚的君子風范,二說徐杰不通經義,也就是不學古今,不敬天地生靈,沒有學問。

  這也就囊括的四書五經里面主要的內容,四書有《論語》《孟子》《大學》《中庸》,五經有《詩書》《尚書》《禮記》《周易》《春秋》。其中有道德,有歷史,有宇宙天地,有萬物生靈,有古人對于萬事萬物的解釋等等……

  不通這些,何談學問?

  老皇帝表情有些玩味看著徐杰,大概是等著徐杰反駁之語,有幾分看戲的心態。興許也是希望徐杰能證明自己,歐陽正的弟子,老皇帝還是有幾分信心的。

  徐杰早已忍受了幾番,只因為年紀不到,資格太淺,基本的禮節應該保持,不能任意妄為,此時到了兩人辯論的時候,徐杰哪里還藏著掖著,開口便答:“《論語》有言,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此乃說孔圣人聞政之道,求之與,與之與?學生年不過弱冠,勤勉十幾載圣賢,只為為國分憂,為民謀福。學士以高高在上之態,以人上人之心,數言學生有才無德,可有溫良之心?德為何德?國士無雙,乃何德所育?不外乎忠君之心,愛民之心。忠君者,學生自小深受熏陶,常聽父輩之言,以命舍之,只為家國。父輩如此之言,也是如此之行,更是如此教導,學生豈能不忠?

  《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學生祖輩世代為民,從來不曾出過一個顯貴之人,學生得父輩余蔭,方才從田壟而起,苦讀了詩書。學生就是民,愛民不過就是愛己,何以又沒有愛民之心?”

  徐杰幾語,不卑不亢,你說我不通經義,我就來點圣賢經義,再把圣賢經義結合自己的事情拿來解釋一通。圣賢之道,崔大學士想看的就是這些學生如何忠君愛民。徐杰說老子一家拿命忠君,老子祖祖輩輩就是民。你說老子是不是忠君愛民?

  徐杰更是先反問了崔然,圣賢的溫良恭儉讓,可不是說崔然這般高高在上的頤指氣使。孔夫子的溫良恭儉讓,說的是聞政之道,徐杰話語之中,也在暗示崔大學士聞政之法不正確。

  老皇帝聽得連連點頭,徐杰語罷,老皇帝還加了一句:“嗯,崔卿興許有所不知,徐文遠乃是忠烈之后,父輩四人,三人效死沙場,一人殘疾歸鄉,其生父也死于戰陣。當是滿門忠烈!”

  老皇帝倒是幫徐杰解釋了一句。

  崔然此時方才知曉這一點,眉頭皺了皺,環看左右,見得老皇帝臉上還有一點笑意,覺得老皇帝似乎對徐杰極為的滿意,崔然似乎有些下不來臺,開口又道:“你到時伶牙俐齒,巧言善辯,竟敢大言不慚,說老夫不知聞政溫良,老夫且問問你,學問之道,何以為學?何以為問?”

  辯論辯論,徐杰用忠烈滿門來表達自己忠君之心,崔然當真難以反駁,便是不可能非要說滿門忠烈的徐杰在這方面有道德問題,徐杰也沒有做過什么違反道德的事情,更沒有說過什么大逆不道的話語。

  那么崔然自然要換個辯題,來證明徐杰沒有學問。甚至把這里就當成了考場,讓徐杰再考一次經義。

  徐杰見招拆招,開口就答:“學問者,問學也,此乃《中庸》而出,《中庸》與《大學》,也多出《禮記》。問學之道,乃問而學,乃求而德。以學生看來,此乃鉆研之道,以求知。”

  徐杰解釋了一句“學問”一詞的出處,甚至還賣弄了一下,把《中庸》與《大學》的由來也說了一通,這點顯然不是一般苦讀之人能知道的,還真要稍微有一點見識才能知道《中庸》與《大學》,其實都脫胎于《禮記》。

  但是徐杰也知道崔然不是問的這個問題,崔然的問題是要在說徐杰沒有學問,但是徐杰這么解釋一通,也是在證明自己是通曉經義典籍的。隨后又接著開口:“萬事萬物皆有道,鉆研之,便是求知,乃學問之道。學生一向自認才疏學淺,也知崔學士乃學士之名,必然對許多學問之道了然于胸,學生有一文字之惑,想向崔學士請教一二,不知崔學士可愿為學生解惑?”

  徐杰知道自己這般辯論下去,會一直處于被動,就是別人發難來問,自己來答。這么下去,徐杰必然要陷入尷尬的局面,因為沒有人是全知全能的。徐杰這一語,就是要把被動變成主動,如此也好真的結束這一場辯論。

  崔然被徐杰這么一問,心中知道徐杰之問必然是向自己發難,雖然心中自信,知道這是證明徐杰沒有學問的好辦法,卻也有一些疑惑。

  一旁的老皇帝聞言,卻幫了徐杰一把:“文字之惑,文字乃學問之本,崔卿身為翰林院大學士,自然通曉。且讓崔卿為你解解惑。”

  老皇帝倒不是有意要幫徐杰,而是也對崔然有信心,朝廷編撰典籍,大多都是翰林院負責,甚至辭典辭海,也是翰林院負責編修。連辭典都能編纂的大學士,文字上的問題,自然通曉。

  崔然聽得老皇帝之言,也不猶豫,便道:“徐文遠,你且把疑惑說來聽聽,文字演變之事,處了甲骨之文老夫并不十分通曉,不論是金文,還是大篆小篆,到如今的常用隸書,老夫平常里都有一些涉獵。”

  崔然還真有幾分自信,也是徐杰送上門來了。徐杰的疑惑,崔然輕輕松松給他解釋出來了,崔然自然就是有學問的那個人,說徐杰沒有學問,不足為官,也就有說服力了。

  徐杰等的就是這句話,立馬開口:“學生讀書,常見兩個字,一個為‘矮’,一個為‘射’。所謂矮者,委矢成字,委有拋意,拋箭矢,當是‘射’之意。所謂射者,身只寸長,其為“矮”之意。此二字者,為何字意與用意互相交換了,學士實在不解,不知是古人用錯,還是后人用錯。還請學士解惑。”

  徐杰這個問題,實在刁鉆。漢字形成以及漢字組合,都是按照文字意義演化出來的。“矮”字右邊是“委”,委字就有丟出去,給出去,拋出去的意思。比如委派、委任,委棄、委之于地。

  “委”字與箭矢的“矢”字組合,其實就是把箭矢丟出去,就是射箭的意思,應該是射箭的“射”。

  那么射箭的“射”字呢?更是簡單,身體只有寸長,不就是是矮小的“矮”嗎?

  這兩個字混淆了嗎?是古人混淆的,還是后人混淆的,為何會混淆?這就是徐杰的問題所在。

  這個問題,顯然沒有人深究過,甚至都沒有人去注意過。

  徐杰一語,滿場官員十幾,都在手中寫著這兩個字,隨后一片嘩然。

  連帶老皇帝也驚訝道:“誒,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難道這兩個字當真混淆了不成?著實有趣,徐文遠,好學問!”

  崔然本就在糾結,也在沉思,思考著這兩個字為何好像混淆了,聽得老皇帝還夸徐杰好學問,不免心中有些慌亂。卻也在埋怨,埋怨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有這么兩個奇怪的字,看起來好像混淆了一般。

  是真混淆了?還是另有原因?崔然一時之間沒有答案,自然不敢確定。

  老皇帝已然開口再問:“崔卿,此惑何解?”

  崔然不敢確定,面色有些為難,腦中一邊在思考,口中卻答:“陛下,此惑難解,老臣不敢妄下定奪,當回翰林院里去翻看古今書籍,當看看《爾雅》,再看看《說文解字》,興許能解此惑。”

  老皇帝聞言笑了笑,擺擺手道:“也罷也罷,此惑難解,留待下次再問。今日便不糾纏,且把徐文遠的名次先定奪了。崔卿且說說你的想法。”

  崔然被徐杰問住了,也有些心虛,左右看了看眾人,又看了看皇帝,隨后方才不情不愿說出一語:“老臣以為,可以勉強給個二甲。”

  老皇帝也不糾纏,聞言大手一揮:“就給個傳臚吧,就這么定了。”

  所謂傳臚,有一個詞“金殿傳臚”,就是金殿里定奪科舉名次的意思。以前倒是沒有什么其他的意義。而今二甲第一名,也稱“傳臚”。傳臚,就是狀元、榜眼、探花后面的第四個人的稱呼。一甲三人進士及第,二甲進士出身,二甲第一名傳臚,就是此榜進士出身第一人。

  崔然本意是隨便給個二甲,倒是沒有想到皇帝開口就給了第一名,想反駁,卻又不好意思再多說,腦中也還在糾結著“矮”和“射”的問題。

  徐杰倒是滿意至極,喜氣洋洋躬身:“多謝陛下圣恩,學生告退。”

  老皇帝倒是也滿意,揮揮手道:“去吧。”

  徐杰慢慢后退準備出門。

  不想老皇帝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誒,徐文遠,且等等。”

  徐杰連忙停步,說道:“請陛下吩咐!”

  老皇帝也是一臉疑惑的模樣,問道:“沒什么吩咐的,朕就是想問問你,此惑你可有解?朕思前想后,似乎真覺得這兩個字是用混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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