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桑昀聊天,很有種穿越時空的感覺,只不過他是“古穿今”,自從奉命出使西域之后,桑昀就完全進入了另一個天地,將近二十年的時間里,幾乎每一天都出生入死,尤其是最近十年,更是沒有半點安生。
眾所周知,自從漢唐以來,西域都是中原的國土。尤其是唐代,西域達到了鼎盛時期,繁忙的絲綢之路貫穿期間,商賈往來不絕,一個個沙漠綠洲,成了商隊前行的驛站,漢家兒郎在西域開墾種植,經商致富,繁衍生息,人口達到了數百萬之多!
西域的繁榮幾乎不遜色中原,只是安史之亂以后,整個情況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可以說從天堂直接掉到了地獄。
首先,大唐王朝為了自保,把西域的精兵良將調走,去對抗叛軍,失去了武力保護之后,吐蕃趁勢而起,切斷了河西走廊,如此一來,西域的漢人就成了一支孤軍,失去了后援的斷線風箏,下場往往是很凄慘的。
大唐王朝似乎都忘記了還有一支人馬在西域,直到二十五年之后,安史之亂已經平定,大唐皇帝已經換了好幾代,突然從西域來了使臣,告訴大唐皇帝,西域軍團還在堅守!
想來當時大唐君臣,受到的震撼,遠比葉華看見桑昀要來得強烈萬倍,他們深深被西域將士的忠勇感動,奈何大唐已經遠非往日的盛唐,無力援助西域軍團,即便如此,他們又堅守了十年。
三十五年苦戰,多少人由少年變成了白發蒼蒼的老者,流血喪命,斷頭折臂,死守西域,魂繞天山!
這就是大唐的忠勇虎賁!
安西和北庭都護府消失了,西域軍團被吐蕃消滅,中原無力顧及,在最糟糕的局面之下,西域漢人并沒有放棄奮戰。
他們忍辱負重,積蓄力量,足足等了五十年,吐蕃發生內亂,張議潮帶領著敦煌等地的漢人舉起義旗,痛擊吐蕃,先后收復瓜州、沙州、西州,河州等十一州,四千里疆土重新回到大唐的手中。
這支石破天驚的人馬叫做歸義軍!
只是在短暫安寧之后,又出現了新的威脅,回鶻入侵,不斷攻城略地,屠殺當地漢人,歸義軍孤掌難鳴,他們選擇和親近中原的于闐國結盟,雙方互相通婚,榮辱與共,并肩作戰,庇護著數以百萬的漢人,在西域生息繁衍……他們又遇到了更兇悍的敵人,強大的黑汗王國越過蔥嶺,進入西域,屢屢攻擊于闐,黑汗國不但兵強馬壯,而且還有強大的后盾,大食人,波斯人,出于向東發展的需要,源源不斷,支持黑汗國。
于闐的將士十分英勇,君王李圣天也頗具才華,奈何面對潮水巨浪一般的波斯騎士,他們也只能左支右絀。
與此同時,歸義軍的處境更加危險,他們背面有西州回鶻襲擾,南邊有吐蕃攻擊,最近十年,黨項人不斷西進,搶占歸義軍的地盤,另外被大周擊敗的契丹,也調動精銳,前往西域一帶搶掠。
按照桑昀的介紹,不管是歸義軍,還是于闐國,都處于風雨飄搖之中,他奉命前往中原祈求救兵的時候,于闐國王李圣天病重,情況危急。
“若非如此,他們也不會讓我回中原了。”桑昀苦笑道:“明知道沒有希望,只能姑且一試。我們一行百人,足足兩年多的時間,其他人都死了,只剩下我一個,現在西域如何,我也說不好了,只能說情況只會更糟,絕不會好轉!”
說到這里,桑昀支撐著要給葉華行禮。
“拜托了,要幫幫西域的漢人,不然幾百萬人,就要家破人亡了!”
葉華按住了桑昀,用力點頭,“不要著急,這事情我心里有數了。”
桑昀揚起頭道:“不能不著急啊!當下朝中諸公什么意思,圣人怎么看,愿不愿意為了幾千里之外的西域用兵,朝廷能不能承擔得起?”
葉華微微一笑,“我只能告訴你,在大半年前,圣人就發動民夫,修整蜀道,為的就是進軍西域!”
“哦!”
桑昀大喜,“妙啊,在巴蜀方向,牽制住吐蕃,然后派兵打通西域道路,只要路通了,西域的漢人就活了……我,我覺得應該對黨項采取懷柔策略,他們貪財,賞賜一些就好,還有契丹,也不能得罪,不可樹敵太多……”
桑昀念念叨叨,葉華只是笑,“桑先生,樹敵又如何?一群土雞瓦狗,不足為慮!”
葉華信心十足,可桑昀是十足沒信心,說起來他也倒霉,還沒進入大周,就落到了波斯商人的手里,成了可憐的奴隸。
這一路上他只是偶爾聽到了一些閑言碎語,由于朝廷管制,波斯商人也不能四處亂逛,所以桑昀根本不了解大周發生了什么,甚至連燕云已經收復的事情都不知道。
再加上葉華年紀輕輕,言語之間,口氣十分大。
所謂嘴上沒毛,辦事不牢,他說話能管用嗎?
桑昀是一肚子的懷疑,奈何初次見面,不好多問。
他只能忍著,好在沒過多久,就有人來了。
“你小子還活著嗎?桑昀,你符叔叔來了!”
符彥卿晃著胖大的身軀,第一個進了病房,他老眼昏花,用力揉了揉,才勉強看出一絲模樣,頓時老淚橫流。
“你可受苦了!”
桑昀也嚇了一跳,符彥卿當年威風凜凜,相貌堂堂,怎么老了胖成了大狗熊了?不過老爺子的心還是那么熱乎,坐下之后,噓寒問暖。
當聽到桑昀還被禮部的人給打了,符彥卿不干了,他沖著葉華一瞪眼睛,“我說賢婿啊,你必須給我侄兒出氣,把禮部那幫混蛋叫過來,痛打一頓!”
葉華笑道:“請岳父放心,不用我說,他們自然會來請罪的。”
桑昀這才知道,敢情葉華還是符彥卿的女婿。
“符叔叔,我沒記錯,你的女兒好像比這位要大好多啊?怎么,嫁給他了?”
符彥卿笑著搖頭,“沒有,你說的是我的大女兒,她,她剛剛去世了……這小子娶的是老夫的三丫頭,你走的時候,還沒出生哩!”
“哦!那小侄恭喜叔父,多子多福啊!”
“也多冤孽!”符彥卿哼道:“老夫現在什么都不想了,就盼著有些老人,能湊在一起,說說笑笑,樂呵一天是一天。你小子有什么要求,趕快跟他說。”符彥卿指了指葉華,笑道:“他都能幫你辦了,等你沒事了,就陪著叔父,好好敘舊!”
桑昀沉吟了一下,“叔父,我要是沒記錯,他是冠軍侯?想必在軍中非比尋常吧?”
符彥卿抓著胡須,含笑道:“這小子現在本事大著呢,說句不客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大周多少事情,他都能做主算!”
符彥卿充滿了得意,還要繼續吹噓女婿的本事,正在這時候,老相公王溥和范質一前一后來了,跟隨在他們后面,翰林學士李肆也到了。
李肆見到了桑昀,瞧了好半天,突然大笑起來,“你還記得我不?”
桑昀皺眉頭。
李肆笑道:“我幫著你偷師父的書法心得來的!”
一句話,提醒了桑昀,“你,你就是李肆?師弟!”
桑昀伸手拉住李肆,感嘆道:“當時你還是個小童子哩,現在都有胡子哩,看樣子官職還不小?有出息啊!”
“混日子唄!”李肆含笑道:“算起來你也是葉華的師兄,我說師弟啊,還不過來,給師兄見禮!”
葉華瞪了他一眼,就你事多!
轉念一想,先拜師兄也沒什么不好,總比隨著陳石叫舅舅好……他們這些人啊,湊在一起,關系還真夠復雜的。
王溥和范質,當年都在桑維翰的手下為官,跟桑昀有些往來,尤其是范質,更是桑家的常客。
大家伙手拉著手,噓寒問暖。
二十多年了,各自的經歷,都能寫成一本大書,現在湊在一起,是越聊越高興。
就在這時候,外面一陣大亂,柴榮的車駕到了!
皇帝陛下邁步進了病房,群臣立刻施禮。
柴榮擺手,“都免禮吧,這里不是客氣的地方。”
皇帝陛下到了桑昀的面前,“這位就是桑昀勇士?”
葉華忙道:“陛下,他就是桑昀,是晉朝天福年間,率領使團,出使于闐的使臣,屈指算起來,他離開中原已經二十年之久了。”
柴榮點了點頭,“比起蘇武牧羊還要長久啊!我漢家兒郎,不缺硬骨頭!葉卿,西域的情況如何,是不是要立刻出兵,出動多少人馬才合適?”
不愧是皇帝陛下,直入主題,根本不浪費吐沫星子。
“陛下,蜀道未通,大軍是沒法西進的。”
葉華的話讓桑昀心里咯噔一下,難不成要空歡喜一場?
符彥卿沖著他笑了笑,示意他不用擔心。就聽葉華繼續道:“臣以為可以派遣一千名先遣隊,足以保護一時的安全!”
柴榮頷首,“那好,讓桑勇士先養病,我們立刻去商討下出兵事宜。”
君臣都出去了,唯獨剩下無所事事的符彥卿,桑昀急了,才一千人,杯水車薪,不過是安慰一下而已,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叔父,你可知道,黑汗騎兵,數以萬計,鋪天蓋地啊!一千人,還不夠塞牙縫呢!”
符彥卿拍了拍他的肩頭,“賢侄啊,你還是不了解大周的力量!瞧著吧,這一千人,足以抵擋千軍萬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