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華很認真聽李谷的抱怨,從某種角度上講,李谷說的是對的。最初葉華逼著他去鄉下,后來又逼著他落實均田,欠下了虧空,又是葉華幫著他想辦法鑄造假幣還上的,當朝老一輩的相公,葉華跟李谷的羈絆算是最深的。
“好吧,我承認,是我害了你!”
葉華很干脆承認,李谷稍微遲疑,而后眼睛冒光雙手抓著欄桿,把一張老臉伸到葉華面前,喜滋滋道:“侯爺,你害了我,你,也能救我,對不對?只要讓我活著,我,我會按照你說的去做,我都聽你的!”
葉華依舊搖頭,“李相公,咱們是老朋友了,要是不想連累令郎,不想累及家人,你就干脆說了,省的我麻煩!”
“葉華!”
李谷厲聲大叫,“你沒良心,你始亂終棄,用過即丟,你,你會遭報應的!”
他又破口大罵,葉華也無動于衷,等他罵夠了,葉華送了一杯水給他。
“喝吧,喝完了就說!”
事到如今,李谷是真的無可奈何了,他就像把扎漏的氣球,半點精神都沒有,一張老臉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才恍惚之間,就憔悴不堪,頭發似乎都白了……
李谷一屁股坐在地上,脊柱嚴重彎曲,仿佛支持不住頭顱的重量,搖搖欲墜起來。
一個老者,段段時間,從一絲希望,到徹底絕望,李谷的模樣很可憐,但是想到他貪墨的財富這些可憐又顯得微不足道了。
“李相公,我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過來和你談,你要是不想說,那就請魏相公,或者是韓中丞過來!”
“不要!”
李谷倉皇失措,魏仁浦那個老貨素來心黑,而韓熙載和他算是朋友,這種關頭,越是朋友,就越不會客氣。與其落在這倆人手里,還不如讓葉華來審訊,至少還能少受點苦。
李谷認命了,“唉,我什么都說,只求冠軍侯高抬貴手,不要牽連我的家人。”
“那要看他們被你牽連沒有!”葉華冷冷道。
“沒有,絕對沒有!”李谷立刻道:“我做的事情,全都是暗中進行,他們半點都不知道,說實話,我也不敢讓他們知道!”
葉華不置可否,李谷只好繼續講下去……“侯爺,你猜是誰拉老夫下水的?”李谷自問自答,“是韓德讓!還是三年多之前,太子出城游玩,老夫奉命跟韓德讓一起保護太子,當天黃昏的時候,韓德讓請我去河邊,只有我們兩個人,他拿出了一筐的金葉子。”
“然后你就被收買了?”葉華輕笑道:“那你也太不值錢了!”
李谷哼了一聲,不屑道:“你小瞧我,老夫豈是那種俗人!”李谷瞇縫著眼睛,回憶起當時的情況,老臉之上還帶著淡淡的笑容,那是很美好的回憶……韓德讓的金葉子做的很薄很薄,他隨手撒出去,就像天女散花。
金葉子落在翻騰的河面上,濁浪滾滾,金葉子不會立刻下沉,而是會隨著浪,翻騰兩下,然后再沉入水中。
落日夕陽,余暉灑滿河面,浪頭掀起金葉子,反射陽光,河面是金的,天上是紅的,目之所及,烈火烹油,白浪漂金。
什么人見過這樣的場景!
足足一盒子金葉子,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撒得干干凈凈。
如此玩法絕對比放煙火刺激多了。
韓德讓想要拉攏李谷,讓他跟自己站在一起,當時韓德讓已經跟符貴妃攪在一起,如果把李谷拉過去,加上他這位太子師,郭宗訓就真的廢了,太子廢了,皇后撐不住,宮里宮外,符貴妃,韓德讓,加上李谷,結成鐵三角,即便是葉華,也未必能跟他們斗!
這是韓德讓的如意算盤,但是李谷老奸巨猾,他才不會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系在一個特務頭子手里。
李谷拒絕了韓德讓,可是白浪漂金的場景,他久久不能忘記……原來有錢之后,還能這么玩!
李谷當時還在負責鑄錢,他跟著葉華學了一段時間,已經把怎么撈錢的把戲,學了個全。江南富庶無比,能榨出來的油水很多。
巴蜀之富,不在江南之下,而且也經歷了幾十年的發展,物阜民豐,正是一塊冒油的大肥肉!
韓德讓拿一盒黃金就想鎮住老夫,真是可發一笑。
我要想發財,還用跟你聯手嗎!我李谷一個人就足矣了!
作為一個舊時代的頂級官僚,又跟葉華學了一大堆的手段,李谷太容易尋找發財的項目了。
如果說江南的金融混亂,是李弘冀盲目改革的后果,那么巴蜀的通貨緊縮,就是幾百年的痼疾。
李谷很快制定了方略,他不玩劣幣了,而是以優質的良幣,收購巴蜀低價的物產,而且李谷還發現,巴蜀因為缺少貨幣,造成利息居高不下。
在開封,由于鏟除了大相國寺,又強力壓制利息,使得大周的年利普遍在一成五左右,甚至更低。
可是在巴蜀呢,月利也有一成之多,而且民間的典當行普遍采用“九出十三歸”的方式。
以十貫錢為例,客人借貸十貫錢,只能拿到九貫,月利一貫,三月之后,利息是三貫錢,本息加起來,卻是十三貫錢!
假如三個月之后,還不起,利滾利,驢打滾兒,利息能漲到天上去。
許多老百姓明知是火坑,但是迫于無奈,也不得不借。而借了錢之后,多半又沒法承受重利盤剝,只能盼著老天爺能劈了那些放貸的人,因此又有個名字,叫“雷公轟”。
這種情況大周曾經也有過,柴榮為此不惜滅佛,增加貨幣供給,又是推行均田,分給老百姓田產,還有沒日沒夜,從倭國等地弄到金銀,填補缺口。
在多方努力之下,總算把利息給壓下去了,中原也恢復了生機。
李谷參與了所有政務,心里當然清楚怎么回事。他把鑄幣結余的銅錢拿出來,送去巴蜀放貸……當然了,他人生地不熟,靠著自己是不行的。
李谷就把主意打到了費縝的身上,他把自己的心腹派去費縝身邊當賬房,漸漸引誘費縝上當。
利用這位國丈的力量,先是走私蜀錦,接著就開始放貸。
這個生意做起來之后,李谷都傻眼了。
因為長時間的分裂割據,巴蜀的商業被壓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地步,當重新貫通之后,力量百倍千倍,迸發出來!
來勢之猛,讓李谷瞠目結舌。
他主要賺錢的有三塊,其一是物美價廉的蜀錦,運到開封,能有一倍的利潤。再有就是放貸,不用忙活,一萬貫放出去,什么都不用干,一年就能收回三萬貫,簡直比搶錢還容易。
只不過這兩樣雖然賺錢,但是和第三種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侯爺,你不是弄過飛錢,還發行過債券嗎?老夫就琢磨著,巴蜀路途遙遠,攜帶大筆的銅錢跋山涉水,太過危險了。我就授意他們,在巴蜀發行新的飛錢,還給起了個名字,叫交子!你知道不,一張花花綠綠的紙,用不了一文錢,我在上面想寫多少,就是多少!還有更有趣的……”
提到了自己的發家史,李谷那是意氣風發,得意洋洋。
他真是憋壞了,短短時間,斂財無數,李谷都想給自己樹一塊碑,讓世人都領教一下,他李相公的厲害。
曾經李谷覺得沒有機會了,現在他落到了葉華手里,還真能肆無忌憚,直抒胸臆了。
“等到巴蜀接受了交子之后,我就用交子放貸,拿紙片無中生有,你知道不,我有多賺錢!”
李谷居然站起身,叉著腰問道:“葉華,你猜,老夫現在有多少錢?”
葉華翻了翻眼皮,“應該比我多得多!”
“你?”
李谷不屑撇嘴,指著葉華的鼻子,不客氣道:“你算有錢人嗎?別看你的產業不少,可不論鋼鐵作坊,還是軍工廠,還有煤礦,機械廠,紡織作坊……這些掙得都是辛苦錢,而且每個作坊都有負債,仔細算下來,你沒準還欠錢呢!”
葉華坦然受之,“沒錯,我可能是負翁吧!”
“老夫可不一樣!”李谷道:“我的錢,堆積如山,花都花不完。告訴你,至少這些!”他伸出了三根手指頭!
“三千萬!怎么樣,嚇到沒有?”李谷放聲狂笑,跟瘋子似的,他也確實是瘋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葉華等李谷沒有力氣,重新坐下,他才問道:“李相公,光靠著費縝,弄不到這么多錢吧?更何況費縝也不知道你是幕后的人!”
“哈哈哈!”李谷不屑道:“一個賣女兒的村漢,他算什么東西!巴蜀的江卿世家,比他聰明的多了!我只是借著他,把手伸進去,然后那些江卿就站在了我這邊,加上巴蜀的豪商,他們早就看出來,早晚大周要一統天下,急著下本呢!”
李谷說到這里,突然又大叫起來,“侯爺,我求你了,快去跟陛下講,我還是收復巴蜀的功臣,沒有我的折騰,孟昶又怎么會軍心離散,兵無斗志!我是替大周立過功的,陛下或許會憐憫我,放我一條生路……會放我的!”
“陛下,大致情況就是如此了。”葉華介紹完畢,就見柴榮,怒目圓睜,他提起筆,憤然寫下四個大字——第一巨貪!
天才一秒: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