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壞事被抓包很尷尬,一口氣被三伙人抓包,那就更尷尬了,除了柴榮兩口子,還有戚同文之外,葉華聽到這面有動靜,也從樹蔭下趕來,正巧看見了柴榮黑著臉,郭宗訓戰戰兢兢,一瞬間,他就猜出來是怎么回事。
葉華還挺尷尬的,他可不是存心看郭宗訓的笑話,帶著孩子乘涼,結果就在這時候出事了,或許是老天爺要跟小郭開玩笑吧!
在這種情況下,葉華和郭幸哥急忙過來施禮,葉大和葉二也跟著過來了,他們的興趣還是在戚同文的身上,湊了過去,想要繼續探討深奧的牛馬問題,可兩個小東西也感覺出來了,氣氛不太對勁兒。
皇后姨娘來了,還有太子表哥,小家伙們嗅到了危險的氣息,還是去老爹身邊比較安全。兩個小家伙一左一右,抱著葉華的大腿,像是兩個掛件似的。
柴榮沒有看郭宗訓,反而伸手,把葉大從他爹的腿邊抱了起來。
“你們怎么來了?”
“是爹帶我們來的……要,要迎接師父!”
柴榮繼續道:“那你想要個什么師父?”
“公平的師父!”葉大脆生生道:“我娘說了,只許男孩子讀書,不讓妹妹跟我讀書……”小家伙眼淚汪汪的,“你,你是不是說話算數?”
“是,至少你爹要聽我的。”
“那師父呢?”葉大好奇道:“他要不要聽你的?”
“要看你想做的事有沒有道理了。”
“我想讓師父收下妹妹!我們不想分開。”葉大嘟著嘴道:“要是師父不收,我,我不上學了!”
柴榮哈哈一笑,“不上學怎么能行!”他扭頭對戚同文道:“戚先生,你看如何?”
戚同文急忙湊過來,笑呵呵道:“陛下,草民何等榮幸,能得到兩個愛徒……剛才草民還以為他們是哥倆,沒想到居然是兄妹……沒有關系,男女一樣,草民收徒,只看一顆赤子之心!”
旁邊的葉華微微有些吃驚,他當然看得出小老頭不一般,卻沒有想到,他竟然就是戚同文……想收自己的寶貝,還要拿出點本事才是!
“戚先生,你說收徒,只看赤子之心,那何為赤子之心呢?”
戚同文瞧瞧葉華,深深一躬,“年少成名,位居高位,如果沒有認錯,是冠軍侯?”
“嗯,正是!”葉華指了指兩個小東西,“他們是我的孩子,今年三歲多了,十分頑劣,不服管束,我這個當爹的著實頭疼!”
戚同文突然搖頭,“侯爺,要讓我說,你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老夫早就聽聞,侯爺創辦大周學堂,桃李滿園。和侯爺相比,睢陽書院,簡直不值一提。不過侯爺也犯了燈下黑的毛病,令郎令愛,乃是璞玉,只許稍加雕琢,即可大放光彩,可若是嚴加管束,反而會耽誤了孩子的成長,老夫以為切切不妥。”
葉華道:“戚先生,你這么說,怕是過譽了?”
“不然!”
戚同文正色道:“老夫坐在臺階下面啃面餅,他們就主動拿了清水給我,還跟我坐在一起,他們叫我大伯,跟我在一起聊天……這兩個孩子眼里沒有貧富貴賤,只是以年齡看人,尊老愛幼,憐惜弱者……言談之間,他們還同情牛馬,仁心天成,豈不是一顆璞玉嗎?”
柴榮把戚同文的話聽個清清楚楚,心里越發憤怒!
郭宗訓比這倆孩子大了五六歲,他管戚同文叫什么?
老窮酸!
這是太子能說出來的話嗎?
豈止是頑劣而已!
柴榮的怒火不停高漲,簡直想給郭宗訓兩個大耳刮子!
皇帝陛下還在忍著,耐心聽戚同文往下說。
“陛下,侯爺,草民教書育人,重在一顆童心。”
葉華一聽,頗感興趣,因為許多大儒講起來,他們的學術根基都是某某圣賢之言,說穿了,就是拾人牙慧,把好好的孩子變成小學究。
葉華要來看看戚同文,就是擔心他是個腐儒,會把兩個孩子給坑了,現在一看,自己怕是小覷了此人,葉華反問道:“何為童心?”
“童心即真心!赤子之心!”
戚同文感慨道:“人生世上,如白紙一張,不染塵垢,喜時笑,怒時哭,內外一心,表里如一……及至年歲日漲,便受各種沾染,真心不在,有許多幾歲的孩子,就學會了撒謊,學會了欺瞞父母,學會了自私自利,等再過些年景,縱然學問很好,可進入官場仕途,難免不會被沾染,因為從小時候起,他們的童心就不在了。老百姓常說,小時投金,大時偷金,就是這個道理!”
“戚先生,似你的說法,還是勸人向善的老生常談,沒看出什么新意啊?”葉華用考校的語氣問道。
戚同文一笑,“侯爺,過去勸人向善,是依照圣賢的標準,依照那些俗禮,老夫所言的童心,是依照他們自己的標準……只要沒什么不妥之處,就可以放手施為,讓他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朝著自己的心修行進取,侯爺覺得老夫還是老生常談,了無新意嗎?”
葉華沉吟了一下,戚同文所講,已經有了一些心學的端倪。
南宋陸九淵提出心即理,從此開啟心學一脈……想來陸九淵的心學也不是憑空冒出來的,前人必定有許多論述。
或許戚同文也是一位鴻儒……奈何他的著作在后世失傳了,才讓這位鼎鼎大名的教育家沒有多少影響力。
想到這里,葉華對戚同文生出了敬佩之意,除了恩師馮道之外,這是第二個讓他佩服的文人!
“戚先生,你所言童心,的確有理,可若是以他們自己的想法胡來,這倆小東西能把家都給燒了!”
戚同文笑道:“所以就需要師長父母,言傳身教,給他們做榜樣……令郎令愛本心善良,只是活潑機靈了一些,想來他們也是學侯爺和夫人吧!”
葉華愕然,無奈搖頭,“看起來還是我的錯了,罷了,那就給他們找個安穩持重的先生……拜托了!”
葉華深深一躬,戚同文大喜過望,得天下英才而教之,是每個師者的心愿。
“侯爺,他們暫時還小,就在一起上課,等再大一些,或許男女分班,或是一起授課,到時候老夫再做計較。”
葉華點頭,“全聽先生的!”
他們聊得高興,師徒相得,家長也滿意,可柴榮呢?皇帝陛下就沒有這么憤怒過!也沒有這么尷尬過!
堂堂太子,讓兩個三歲的孩子比下去了,讓他的老臉往哪里擱!
人家戚同文都說了,收徒只看赤子之心,要求一顆真心!
自己這個兒子,在父母面前,裝得老老實實,出來就原形畢露,不但捉弄師父,還學會了買兇整人……這讓柴榮如何說得出口!
他都不好意思讓戚同文收徒了。
該死的逆子!
朕回宮就剝了他的皮!
柴榮一句話沒說,轉身要走。
“陛下請留步!”
葉華道:“戚先生所言童心之說,非常有道理,陛下不妨聽聽他的見解。”
柴榮咯噔站住了腳步,沉吟了許久,才緩緩道:“戚先生,你以為太子如何?”
戚同文正色道:“陛下,草民以為,人心無善惡,全在于如何教導……以草民觀之,太子身邊,宵小之徒太多,縱容慫恿,一味迎合而不知約束收斂。譬如樹木,草民斗膽言之,太子殿下已經長歪了,如果不能及時斧正,草民唯恐他承擔不起江山社稷!”
“大膽!”
一直沒有說話的符皇后走了過來,她臉色慘白,狠狠盯著戚同文!
“你口口聲聲說草民,卻敢如此詆毀太子,是何居心?”
戚同文凜然正色,“草民說了,身為師者,要言傳身教,要想讓學生表里如一,草民就必須說實話,做老實人。倘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草民甘愿伏誅!”
符皇后還想說話,卻被柴榮瞪了一眼,她只能閉上了嘴巴,而心里面卻是一陣陣慌亂。出了這么大的事情,沒準太子之位都不保……自己費了力氣,請來的先生,居然把太子給坑了,這個當娘的,情何以堪?
符皇后越發惶恐,幾乎支持不住。
柴榮注意到了妻子的情況,他長話短說,“戚先生,你講得都對,請問,要如何斧正太子呢?”
戚同文想了想,“陛下,太子尚在沖齡,教導不難,只是草民擔心陛下舍不得!”
柴榮笑了,“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個道理朕是知道的,先生有什么話就直說吧?”
“那好!”
戚同文笑道:“陛下若是愿意,就把路邊的這塊地買下來,賜給草民,草民在這里耕種教書。煩請太子殿下,屏退左右,只有一個人,也跟著草民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讀書耕田,修身養性。如此三年之后,或許能有小成!”
三年?
符皇后眼前發黑,這個戚同文簡直狗膽包天,他是不想活了!
柴榮卻暗暗思量,太子快九歲了,被周圍影響,已經根深蒂固,若是三年間,能讓他洗心革面,已經是很不錯了。
“既然如此,太子就拜托戚先生了!”
柴榮連話都沒有說,直接揚長而去,把郭宗訓扔給了戚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