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華從趙二賤賤的笑容中,知道了他的心思,所謂竹鼠不過是玩笑,徒弟真正想讓他看的是這一枚當五大錢!
作為葉華的徒弟,趙二在經濟學的修為上,絕對超過當世的很多人物,哪怕三司使李谷也未必勝得過他,當趙二冒著風險潛入南唐,希望解救韓熙載的時候,卻發現了市面上在流通這種當五銅錢,他立刻換了幾枚,帶了回來。
“師父,這東西很重要吧?”
葉華輕輕一笑,沉吟道:“這一枚小小的銅錢,就能要了李弘冀的命!”
“啊!”趙二大驚失色,“有那么嚴重?”
葉華笑道:“從太史公撰寫史記以來,歷代的史學家都以帝王將相為描述歷史的主題,所謂明君賢臣,勵精圖治,天下太平,萬民安樂,也就是太平盛世。而一旦君王昏庸殘暴,佞臣小人,充斥朝堂,就會禮壞樂崩,國事艱難,以致不可收拾,國破家亡。”
趙二立刻點頭,“師父說得對,可這么寫有錯嗎?”
“不能算錯,但也是十分片面,很不可取!”葉華掂了掂手里的大錢,“這枚銅錢的實際份量,不過是普通銅錢的兩倍多,南唐卻說這是值五大錢,民間承認嗎?”
趙二默然搖頭,“在民間,這種大錢最多頂四文小錢,所以用小錢買竹鼠,是三文錢一個,如果買三只,用大錢付,就需要兩枚十文,其實不過是八文小錢。”
葉華笑道:“所以錢能值多少,不只是朝廷說了算,還要看民間接不接受。”
雖然史記里面也有貨殖列傳,太史公因為交不起錢,又不能不修史記,所以才忍辱選擇了宮刑,正因為切膚之痛,司馬遷著實研究了一番經濟。
此后歷代也有不少理財高手,寫下了許多高明的見解。只不過這些大家跟葉華沒法相比,畢竟他所處的時代,經濟高度發達,信息有格外豐富,隨便揪出個人,扔到古代,就能侃侃而談,頭頭是道……自從漢武帝以來,鑄幣就是朝廷的特權,代表著一國的信用,等閑馬虎不得,比如漢代的五銖錢,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一般情況下,初期鑄幣都是足兩足值,成色最好,交易起來,非常方便,不用擔心。
可隨著經濟發展,貨幣需求量大增,加之中原自古以來,就缺少貴金屬,這時候負責鑄幣的朝廷,就會動些歪腦筋。
比如在銅錢里混入鉛,或者干脆在用料上打折,鑄造又小又差的錢,以次充好……貨幣和財政,都是朝廷調控經濟的重要手段,但是這二者有著很明顯的區別。
財政手段,通常表現為增加稅收數額和種類,一句話,直接從兜里掏錢——恰恰人們最反感這種做法,每當要增加苛捐雜稅,就會與人出來為民請命,地方上也反對聲一片,甚至會激起民變,不可收拾。比如加征三餉,就斷送了大明江山,這樣的教訓并不少見。
相比之下,貨幣手段就隱蔽多了,動靜也沒有那么大。
只是在錢上面下功夫,鑄劣幣,即便老百姓知道了,也只是罵罵而已,沒有別的辦法。
所以在貨幣上打主意最容易,古今通用,哪個國家也不例外……在金屬本位的時候,還會有所收斂制約,等到了紙幣的時代,那就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想怎么印就怎么印,魏瑪政權的馬克,某公的金圓券,還有津巴布韋的數不清多少零的紙幣,都是其中的杰作。
就連千古第一賢相諸葛亮都不例外,劉備占領巴蜀兩川之后,就發行著名的太平百錢,用一文多的大錢充當一百文使用,狠狠盤剝蜀國百姓,靠著這個,才能六出祁山,九伐中原,跟強大的曹魏抗衡。
當然,蜀國百姓因此困苦不堪,怨聲載道,許多兩川本土的臣子,諸如譙周等人,才會在鄧艾殺進蜀國之后,就力主投降,成了可恥的降臣叛徒……
所以說,當使用經濟學來解釋歷史的時候,就會呈現出和正史完全不同的面貌。
葉華滔滔不斷,不只是趙二聽著,就連符三都托著腮幫,若有所思,“侯爺,按你的說法,南唐發行當五大錢,就是走向敗亡的開始了?”
葉華微微點頭,“雖然還為時尚早,但至少說明,李弘冀開始敗壞透支信用,他這是自毀根基!自己找死!”
“他又不是笨蛋,為什么會自己找死?”符三追問。
趙二道:“這個弟子能解釋,李弘冀雄心勃勃,頻頻對外用兵,又擴充水師,耗費巨萬,還有他收下了孔家,收下了許多僧人,又收下了那么多的士人!他們到了江南,沒人甘心啃窩窩頭,喝稀粥,全都要過好日子!尤其是那些和尚,我們滅佛,熔鑄佛像,他們就在江南大肆建造廟宇,四處化緣,樹立金身。還有人私下熔鑄銅錢,制造法器!”
“原來如此!”符三道:“江南的銅也不多,這么干下去,市面上銅錢不足,鑄當五大錢也是情理之中,不得已的選擇!”
葉華起身,笑道:“當五大錢只是開始,接下來還有當十,當五十,當一百……”
“什么?”符三聽得大驚,忍不住皺起秀眉,這不是開玩笑嘛!用兩文錢的銅料鑄出一枚大錢,就當一百文用,誰要是接受了,誰就是傻瓜二百五!
“李弘冀要是敢這么干,他真的離死不遠了。”
葉華淡淡一笑,“他一定會做的,不是他想不想,而是情勢所迫,走上了這條路,他就回不了頭!就算他想回頭,我們也不會坐視不理的!”
趙二當即興奮搓手,眼睛冒光,這小子似乎天生就喜歡玩陰謀。尤其是這種陽謀為體,陰謀為用的高端玩法,更讓他渾身興奮到戰栗!
師父果然不會讓自己失望,能從區區一枚銅錢,看出滅國之策,也就是師父有這個眼光手段了!
符三更是迫不及待,這可不光是搞垮南唐而已,更是有無限的商機,能大賺特賺!她還記得,丈夫教訓自己,不要盯著小錢,要想賺大錢,估計就是這個意思了!
他們一起盯著葉華,有什么好辦法快點說吧!我們都等不及了!
葉華清了清嗓子,想要繼續說,突然,他的肚子發出了咕嚕嚕的叫聲。
“說了這么多話,我也餓了,先吃飯!”
符三氣得小臉立刻沉下來,不帶這樣的,到了最關鍵的時候停下來了,這就好比去茶館聽書,聽到關鍵時刻,來了句下回分解,要多氣人有多氣人!
葉華不理會媳婦吃人的目光,他是真的餓了。
“究竟該怎么下手,還需要了解下情況,等見過了韓熙載,我跟他好好談談,然后再擬定個方略出來,至于眼下……我只想嘗嘗這個!”
葉華探手,揪住了竹鼠的尾巴,把一個小家伙提了出來。
“嚯,還挺沉的,至少有四斤,膘夠肥,來個紅燒竹鼠,如何?”
趙二愣了,“師父,你不是說要給熊貓吃嗎?怎么你要吃啊?”
“有問題嗎?”葉華看了看籠子里的兩只,“熊貓吃倆,咱們吃一只,夠意思了,快去燒熱水,我要親自下廚!”
葉華興致勃勃,貌似有很長時間沒有做菜了,正好又在自家的莊園,天氣又好,心情也好,不大吃一頓,簡直對不起自己。
葉華吩咐燒水,又親自提著菜刀,準備把竹鼠給宰了。
“這東西叫竹鼠,是吧?”
“沒錯!”
“是老鼠的一種,對吧?”
“應該是近親!”
符三氣得一跺腳,腮幫鼓鼓道:“那能吃嗎?”
“這有什么的,味道肯定不錯!”葉華蠻有信心的。
符三卻叉著腰,晃著頭道:“要吃你自己吃,反正我是不會吃一口!”
葉華勸道:“竹鼠肥肉不多,都是皮,對皮膚好的,多吃點,會變得更漂亮的!”
“不吃,就是不吃!”符三扭頭就走,“我才不會吃老鼠呢!也不許你在廚房里弄!”
“是竹鼠,不是老鼠!”
任憑葉華解釋,符三也不回頭,徑直去找葉氏了。
“你不吃,我吃!”
葉華懶得廢話了,他干凈利落,把竹鼠宰了,又去了毛,去了內臟,收拾干凈,差不多有二斤左右。
先放在清水里泡一會兒,加點米酒去味,然后撈出來,切成大塊,準備焯水。
不讓在廚房弄更好,就在外面的大鍋,還頗有野趣呢!
加上寬油,把切好的蔥花,姜絲,蒜瓣加進去爆香,然后加入鼠肉炒一會兒,等皮肉微微發黃,倒入滿滿一鍋水,剩下的就是大火燉熟了。
簡單粗暴,雖然沒有家中廚房來得精致,但味道絕對是無與倫比的。葉華特意搬來竹子燒火,燒了半個時辰,一大鍋湯已經沒了一大半。
他想了想,又找來兩個芋頭,洗干凈,切成大塊扔進去。
接下來就是等著收汁出鍋了!
葉華想了想,又扭頭去廚房,搬了一壇子自釀的葡萄酒,對了,再有一碗米飯,濃濃的肉湯澆在香噴噴的米飯上,輕輕一拌……鄰居家的小孩都饞哭了!
你們不吃,是你們的損失!
葉華樂顛顛從廚房里出來,可猛地抬頭,卻發現鍋邊已經圍滿了人。
趙二,郭幸哥,還有符三!
你不是說不吃嗎!
葉華氣沖沖過來,沒等質問,符三就主動道:“我只吃芋頭的,不碰竹鼠!”
“但愿你言而有信!”
葉華伸手,掀開鍋蓋,頓時一股濃郁的香氣,噴涌而出,簡直跟火山爆發有的一拼!在這一瞬間,幾個人一起探出了筷子。
趙二手疾眼快夾了一塊皮,立刻塞進了嘴里。
肉皮清香勁道,簡直比豬皮好吃一萬倍!趙二被燙的流了眼淚,還是頑強咽了下去,好吃,真是太好吃了。
竹鼠好,師父的手藝更好!
小小的郭幸哥,趴在鍋臺上,夾了一塊芋頭,糯爛的芋頭,吸飽了湯汁,味道妙不可言。
“哥,我聽話,只吃芋頭,不吃竹鼠的!”
葉華黑著臉道:“你聽話有什么用,該聽話的人不聽!”
原來此刻的符三,正在往嘴里塞竹鼠腿呢!
她不但忘了剛剛的保證,還早有預謀,準備了一副煮面用的大筷子,一下手,就來了一塊最大的!
符三大口嚼著,腮幫子鼓起,半點形象也無!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女人就是小人!葉華翻了白眼,懶得跟她計較,就二斤竹鼠,不趕快吃,就什么都沒了,葉華果斷了下筷子了。
四個人風卷殘云,沒有多大一會兒,連湯都不剩。
趙二靠著楊樹默默消化,郭幸哥坐在地上,曬著圓滾滾的肚皮,符三呆呆望著天,突然扭頭對葉華道:“把剩下的兩只也給宰了吧!真是太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