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把握嗎?
馮平和馮吉互相看了看,馮平悶聲道:“回父親的話,這一次的科舉要進行改革。”
“怎么改?”
“這次要求先在縣舉行縣試,通過之后,參加府試,通過府試之后,則可以參加禮部舉行的會試,在會試之后,是陛下親自擔任主考的殿試!”
馮家兄弟因為負責起草圣旨,所以清楚這次的改革內容。
整個科舉的流程和唐代相差無幾,主要是將殿試定為定例,不像唐代那樣可有可無。不過在這次的改革當中,有一項非常巨大的突破。
原則上,通過府試,就有去縣里擔任官吏的資格。
而通過了禮部的會試,就能到府州去擔任官吏。
當然了,要想留在京城,或者擔任縣令一級的主官,必須通過殿試,由天子欽點。
馮平悶聲道:“孩兒覺得就算考不上進士,但通過會試還是可以的,好歹能去地方做佐官,自食其力,憑著本事,造福百姓,也免得別人說閑話!”
聽完兒子的話,馮道若有所思,兩個小子不會無緣無故改變的。
“沒出息的東西,是葉華那小子損你們了吧?讓你們受不了了?”
馮平低著頭,默然道:“是孩兒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
馮道長嘆口氣,“你們若真是這么想,就不算太蠢!葉華那小子滿世界找人頭祭旗,他能罵你們,也算是把你們當成自己人看!記住了,參加科舉,無論如何,要考一個進士出來!不然你爹的老臉就丟干凈了!知道嗎?”
老太師情緒激動,咳嗽起來。
倆兄弟連忙湊上來,替老爹拍打后背,又喂了水,好不容易,馮道換了一口氣,老太師變得和顏悅色,他努力擠出笑容,拍了拍兩個兒子,低聲道:“記住了,只有自己能掌握的,才是真的!別人給你們的,都是假的,包括你爹!要自己爭氣啊!”
兄弟倆老臉通紅,都胡子一把了,才活明白,真是夠丟人的!
“爹爹放心,我們明白了!”
倆兄弟扭頭下去,他們還真下了功夫。
說起來作為馮道的兒子,學問好,書法也好,無論到什么時候,只要是答卷,書法好就能占便宜。
兩個人差的是見識,滿腦子都被圣賢道理塞住了,按照柴榮的說法,他們的文章滿是酸臭味!
皇帝要言之有物,要切章。
“哥,父親身體還好的時候,給李肆講課,不是有很多講稿筆記嗎?咱們拿過來,好好苦讀就是了。”
馮平皺了皺眉,突然大喜過望,“這個辦法好啊,李肆現在是天子眼前的紅人,沒準還讓他出考試題呢!弄清楚他跟咱爹學了什么,正好能派得上用場!”
倆兄弟興沖沖把老爹寫的東西翻出來,擺在了面前,馮吉一屁股坐下,突然他又沮喪起來,”哥,還說靠自己,結果還不是要仰仗咱爹!”
馮平無可奈何,“唉,又有什么辦法?你說,咱總不能改姓吧!只要別給咱爹丟人就是了!”
馮吉點頭,“也只有如此了,希望不要辱沒了馮家的名頭就好!”
這倆兄弟開始了苦讀,白天的時候,要去御前當值,負責草擬圣旨,晚上回來,又要揣摩筆記,砥礪文章,那份辛苦,可想而知。
才半個月時間,倆人都瘦了一大圈。
不過他們覺得收獲巨大。
首先,他們參與了柴榮和葉華主導的改革,倆兄弟沒有任何的諫言,只負責擬定圣旨,但是通過旨意,他們也能感覺到一條法令從誕生到頒布施行的過程,更能窺見如何防止弊端,如何進行配套。
這是個系統工程,十分復雜。
在書本上,他們只能看到明君賢臣,勵精圖治,然后就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可現在他們卻明白了法令為什么這么安排,是要照顧哪些人的利益,從哪里著手,在誰的身上割肉,要割多少,這幫人反撲該怎么辦?
能有幸目睹全過程,馮平和馮吉覺得,比起讀了十年書,還要來得有價值!而且有了這一番經驗,再回頭看老爹的筆記,看他給李肆所講內容,兩兄弟是豁然開朗……曾經他們對老爹還有些不屑,可現在只剩下崇敬……
不管多忙,他們早起都要給馮道問安,晚上要來磕頭,抽空還要扶著老爹在院子里走一走。
馮姑娘負責的工作他們都接了過來,給老爹喂藥,洗腳,忙得不亦樂乎……每天看到老爹的樣子,馮平和馮吉就感到無比悔恨!
他們明白的太晚了,老爹的病也太重了……不知道上天能給他們留多少時間!但愿越長越好,讓他們能盡到人子的職責。
倆兄弟也想過,不去管其他事情,只是全心全意,照顧老父。
可他們倆也明白,爹爹想看到的是他們有出息,能扛起馮家的門戶!
曾經老爹對他們徹底失望了,把一顆心都放在了兩個弟子身上……馮平和馮吉捫心自問,他們或許沒本事趕得上葉華,甚至連李肆都遠遠不及,但他們不是廢物!
爹爹,你瞧著吧!
兒子們會證明給你看的!
轉眼之間,就到了縣試的日子,這一天還黑咕隆咚,馮平和馮吉就提著燈籠,帶著書箱,前去縣衙排隊,參加考試。
令兩個人想不到的是參加考試的人數遠遠超出了估計。
街道兩旁,出現了無數的火把燈籠。
或是貧,或是富,或是年輕,或是年長,全都出來了。馮平甚至看到,有白發蒼蒼的老者,也提著籃子,帶著筆墨紙硯,和沒成年的孫子一起去考試!
看起來什么都擋不住求官的熱情啊!
馮平和馮吉突然覺得身上壓力巨大,這要是考不出一個像樣的成績,簡直沒臉見人了!
“加油!”
兩兄弟互相勉勵,懷著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壯志,走進了考場!
這倆兄弟不知道,他們出門的時候,馮道已經醒了。
老太師沒有驚動任何人,他只是默默替兩個兒子擔心……當年他也是科舉出來的,而且比這個縣試來得嚴格多了。
可當時馮道根本沒有在乎,稀里糊涂就過去了,一個小小的縣試,算得了什么呢?考不過又能怎么樣?不還是有機會嗎?
馮道不斷安慰自己,可越是安慰,就越是心慌,兩個兒子的才學是不錯,但是腦筋太死板,而且他們又頂著那么大的壓力,萬一失手了怎么辦萬一有人下絆子怎么辦?
可惜啊,老夫這些年,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他們會不會朝這倆小子下手?
其實以馮道的智商,絕對能看出,沒人會在區區縣試上動手腳……問題是關心則亂,馮道真恨不得去考場外面瞧瞧。
奈何他又老又病,就算去了,也看不見了!
馮道只剩下在臥榻上,輾轉反側,唉聲嘆氣。
到了吃飯的時候,是馮姑娘給送過來的。
下人扶著老太師,靠著床邊坐下,馮姑娘一口一口喂祖父,馮道好幾次想開口,卻欲言又止。
直到吃完了飯,馮道才咳嗽了兩聲。
“那個……你告訴下去,讓人去找冠軍侯……呃不,不要找葉華。去找李肆就行,關照他一聲,你爹和二叔是縣試,一定要過的……”
馮姑娘沒有動,而是以詢問的語氣道:“祖父,真的要孫女去問嗎?”
馮道又吸了口氣,變得煩躁起來。
倆兒子是憋著勁兒要一顯身手,徒弟李肆剛剛得到天子青睞,立刻就徇私舞弊,實在是不合適。
去找葉華?
他位置那么高,權力那么大,出面實在是不合適……足智多謀的馮太師,居然沒有了主意。
“要不,去把范相公請來,他是鄴城留守,能管到相州縣衙……唉,只是這個時候,還欠他的人情,怕是不好還啊!”
馮姑娘看著祖父愁眉苦臉的樣子,忍不住嘆息。
“我爹和二叔真是太混賬了,他們全然不知道祖父的苦心!”
馮道連連搖頭,“不要說那些了,浪子回頭金不換。老夫能活著看到這一天,已經沒有什么遺憾了。”
馮道思量半晌,“不要去丟人現眼了,你告訴家丁,去縣衙門盯著,縣試只有半天的時間,考過之后,就會公布名單。他們兩個若是過了,就盡快告訴我一聲……去吧!”
馮道緩緩閉上眼睛,靠著床頭養神。
其實也不用他吩咐,馮姑娘心細,早就安排了人。
一直等到了下午,終于家丁回來了,他的臉色很不好看,低聲道:“姑娘,名單出來了,沒有大爺和二爺!”
馮姑娘眉頭一皺,“當真?”
“是啊,小的從頭看到了尾,連個姓馮的都沒有!”家丁愁眉苦臉,“老太師盼得什么似的,真不知道怎么跟他老人家說啊!”
馮姑娘吸了口氣,蹙著秀眉道:“你不用發愁,我會想辦法的……對了,爹爹和二叔都沒有通過,是誰過了縣試?”
家丁嘟著嘴道:“這次縣試的案首叫馬華明,第二的叫馬華貞,看起來是兩兄弟,可以前也沒有聽說過啊!”
馮姑娘微微發愣,馬家兄弟,會不會……正在這時候,葉華和李肆聯袂而至,兩個人臉上都帶著笑容。
“去跟恩師說一聲,我們是來喝喜酒的!”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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