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華一直弄不清楚,這幾方人馬是怎么串聯到一起的,各自都扮演了什么角色。沒有摸清底細,看穿對手,就談不上應對。
“李筠,你知道我為什么會來漳水大營嗎?”
李筠茫然搖頭,葉華突然冒出來,實在是不合理,他是北面都部署,自己是南面都部署,他帶著人跑來,這不是飛相過河,不合規矩嗎?
“侯爺,莫非你知道了那個畜生要謀反?侯爺,你可真是未卜先知啊!”
“呸!”
葉華狠狠啐了他一口,“李筠,我得到的情報,你要反!”
“什么?”
李筠連連搖頭,惶恐道“怎么會,圣人待我天高地厚的恩德,李某沒有糊涂到不自量力的程度!是不是有人誣告我?”
“哼,說得好聽,那我問你,本爵安插在晉陽的眼線,來潞州送情報,為什么被你的人給抓起來了?還有,你們潞州兵把他拷打半死,又送回了晉陽,要交給劉崇……這是怎么回事?”
“沒有!絕對沒有!”李筠矢口否認!
葉華怒道“到了這時候,本爵還會跟你撒謊不成?”
李筠一下子沒了精神,癱在地上,跟爛泥似的。
“侯爺,我是真的不知道,這事情一定是劉繼沖,一定是那個畜生干的!他什么都背著我,他私通河東,他該千刀萬剮啊!”
“放屁!”
葉華心情非常糟糕,他不想兜圈子了。
“李筠,你好歹也是一方大將,把什么罪責都推給了一個死人,未免太無恥了吧!”
“死人?那個賊死了?”李筠突然興奮起來,“是誰,誰殺了他,可給我出了氣!殺得好啊!”
他又嚷又叫,手舞足蹈,的確,李筠恨劉繼沖入骨,能讓他死在自己的前面,算是唯一值得高興的事情。
“不要鬼叫了!”
葉華呵斥道“我問你,你們潞州兵跟北漢之間,有沒有什么往來?”
李筠連忙搖頭,“沒有,半點都沒有,侯爺一定要明察!”
“我是會查清楚的!”葉華沖著他呵呵冷笑,“我當年處理過天雄軍的案子,天雄軍上下因為軍費不足,就大肆從事走私,賣了不少東西給契丹,正因為如此,天雄軍的將領從上到下,全都給換了一遍。天雄軍從禁軍貶為工兵,這事情你不會不知道!”
“啊!”
李筠的臉色狂變,渾身顫抖,他不得不用雙手支撐身體,才不至于倒下去。
“私通敵國,釀成大禍,這是滅九族的大罪。你要是執意不說,我自會查清楚,到時候圣人會怎么降罪,那就要看老天了!”
汗水順著李筠的鬢角流了下來,渾身顫抖,又牽動了傷口,血漿從前胸透了出來,他的臉色慘白,凄涼無比。
審訊的要義不再嚴刑拷問,弄得血肉模糊,而在于打動對方的心,擊中軟肋。
李筠匍匐在地上,“我,我說!潞州的確有,有人和河東做生意,可,可我是真的沒有參與,我們李家的任何人,若是賺了一文銅錢,我情愿意天打雷劈啊!”
“這么說,你還是知道的!”葉華聲音冰冷道。
“知,知道……可,可我也沒有辦法啊!侯爺,先帝在開封登基,劉崇據河東稱帝……兩邊分成兩國,可是這千百年來的聯系,沒法一下子斷絕。河東有牛羊、黃米、食鹽、大棗、紫蒜,這邊也有河東需要的東西,雙方互通有無,各取所需,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要是全都給查禁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罵我的祖宗呢!”
這些話還真是肺腑之言,千百年來,中原已經形成了一個緊密聯系的經濟體,大家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每當出現分裂之后,就會有更強大的力量,呼喚統一,所以不管是漢末,還是唐末,有再多的諸侯,大家伙的訴求都是一樣的,全都想逐鹿中原,一統天下。
相比之下,其他的地區,即便是千年之后,還沒有完全統合好,彼此之間,還是一塊一塊的分割開,好容易弄出個歐盟,也有人張羅著分家另過,沒法子,歷史的基因有問題,誰也救不了他們。
雙方分成兩國,但是經濟聯系卻沒法切斷,葉華眉頭緊皺,徐徐道“所以摩尼教就趁勢大發利市,賺得缽滿盆滿,手里有了錢,他們就野心膨脹,向軍中安插人手,甚至秘密造反……”
葉華一連串的提問,弄得李筠目瞪口呆,腦袋進入了死機停滯的狀態,好半天才漸漸反應過來……
“咳咳咳!”李筠突然大口咳嗽,胸膛劇烈起伏,紅色刺眼的鮮血,從嘴角流了出來……李筠一直覺得,他的錯就在于縱容了劉繼沖,可此時他才發現,其實從一開始,禍根兒就埋下了。
在葉華的努力之下,大周的商業發展遠比歷史上興旺多了,這本來是好事情,可商業天然具備擴張性……商人們行走天下,為了獲利,不辭勞苦,積極拓展市場版圖。
大周與河東分成兩國,商業來往受到限制,自然就形成了水位差,走私變成了暴利行業……尋常商人本事不行,沒有這么大的能耐,但是摩尼教可以啊!
他們神通廣大,利用錢財,一面拉著北漢,一面腐蝕大周,勢力與日俱增,終于尾大不掉,釀成了大禍!
李筠不止縱容了劉繼沖,更縱容了摩尼教,縱容了走私,縱容了私通北漢!
他的錯不只是用錯了人,信錯了人,更是判斷錯了局勢!
假使是葉華在潞州坐鎮,他就會利用走私的武器,去大賺好處,廢掉北漢的抵抗能力,腐蝕河東文武,實現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但是落到了李筠的手里,他不但將一把好牌打廢了,還給了敵人可乘之機,讓摩尼教趁勢做大,更讓北漢跟摩尼教走在一起,最終要害死大周!
“何其愚蠢啊!”
葉華猛地邁步到李筠的面前,大手不自覺按在了天子劍上面,一怒拔劍,直接將這個廢物斬了算了!
李筠閉上了眼睛,或許現在能干干脆脆死了,也是一件好事。
他捫心自問,是自己太笨嗎?
還真不是!
劉繼沖搞得小動作他知道,摩尼教在發財,他也清楚,可他總是覺得,這些人都是疥癬之疾,根本不用在乎,誰也沒有他聰明。
他能從這幫人身上撈取錢財好處,最后再把他們全都賣了,染紅自己的官服,好平步青云,青云直上重霄九!
想的是真夠美好的,可結果呢,全然不是這么回事!
“咳咳,冠軍侯,你殺了老夫吧,我罪有應得,我咎由自取,誰也不怪,我該死!”
“哼!你想死?晚了!”
葉華冷笑連聲,“李筠,你知道本爵從晉陽趕來,還是為了什么嗎?北漢太子劉承鈞早在數月之前,不跟他爹一起出兵,反而偷偷南下,我擔心他會利用秋汛的機會,掘開黃河大堤,水淹中原!”
“啊!”
李筠只覺得眼前一黑,一口血涌到了嗓子眼!
他駐守在潞州,離黃河也不算遠,怎么能不知道掘開黃河的可怕,滔滔河水,泥沙俱下,光是黃河沿岸,就有千萬生靈,大周的精華全都在黃河兩岸!
若是真的遭了災,那可就沒法想象了!
他們真是做這么瘋狂的打算?
若是這樣,自己就該早早出手,把內鬼都給揪出來,也不至于弄到今天的地步啊……
“噗!”
李筠伸長了脖子,一口鮮血噴出老遠,直接栽在了地上。
葉華沖著他哼了一聲,“我告訴你,這是要捅破天的大事情!你別琢磨著一死了之就完事了。為了你的家人,為了你的部下,不被無辜牽連,你必須好好活著,等候天子的滔天怒火吧!”
葉華說完,扭頭就走,懶得多看一眼。
李筠匍匐在地上,老淚橫流。
人都說千古艱難惟一死,可誰能知道,這世上還有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連死都死不起!
本來坐鎮一方,抵御敵國就不是容易的事情。
偏偏自己還自作聰明,養癰成患,萬一真的有人試圖毀掉黃河大堤,不管成與不成,自己的罪孽就如同洪水滔天,到時候不只是天子之怒,而是蒼生百姓,他們能殺光李家所有親人,刨了李家的祖墳,燒了李家的祠堂,把祖宗尸骨都給碾成沫子!
“我不孝啊!”李筠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他現在只剩下一個念頭了……侯爺啊,我求你了,一定要保住黃河大堤,不然,就真的不堪設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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