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著孩子過第一個新年的愿望落空,孫享福領著二百護衛快馬下洛陽,在溪村歇息了一天之后,又冒雪往荊州趕去。
等在荊州城內具體的了解了各方面情況,聯系上其中一些愿意接受招安的水匪頭領的時候,已經是臘月下旬了。
碼頭之上,武士彟有些擔憂的看了看孫享福帶著的人手道,“正明就帶二百人去見他們,只怕不是很妥當。”
孫享福笑了笑道,“無妨,總要讓他們看到朝廷的誠意才好。另外,還請您盡快將山南道地區的田畝圖冊匯總,我回長安之前,也好給您做個全面的規劃。”
這個時期的荊襄之地,可以說,成也在水,敗也在水,有豐富的水系支撐,這里的農田幾乎不愁灌溉,土地從不缺肥力。
可一旦上游來水多些,甚至只要本地降雨多些,這里的洪澇災害,就會毀掉大部分農田。
直到后世的三峽大壩修筑好以后,這片地區的水患情況才稍微好些,但依然存在,因為整個云夢澤地區,洞庭湖區,大小的水泊太多了,隨便找塊地,挖三尺深便能出水。
孫享福是大致知道這一地區的農業歷史的,從水稻逐漸普及開始,這里的百姓就開始摸索出了一套防御水災,合理的利用水資源,種植水稻的農業技術,在后世,稱之為‘筑垸成田’。
孫享福經歷過三峽大壩還沒有修好的一段時期,那時候人們都還是靠修堤筑垸,來保證當地的農業生產,大家有一句口頭語,叫‘水進人退,水退人進’以當地略溫的氣候條件,只要洪水不長期淹沒農田,百姓們總能種植一些農作物來維生。
明清時期所謂的‘湖廣熟,天下足’便是建立在‘筑垸’工程大成之后,那時,整個荊襄地區,堤垸多者五六十,少者三四十,每垸大者六十七里,小者二三十里,足有五百多個垸,幾乎所有濱湖之地,盡皆筑垸為田,遍布周邊八百里之地。
然而,在初唐時期,水稻都還沒有普及,就更加別提所謂的筑垸了,將整個荊襄地區的筑垸工程完成,那可是集合了宋,明,清三朝人,近千年的努力才做到的,孫享福可不會自以為是的現在就來上馬這個浩大的工程,雖然弄好了之后,這里一年的糧產,就足夠人口稀薄的大唐百姓吃十幾年的,但那不現實。
他只能在現有勞動力允許的情況下,給武士彟一些建議,擇少量優質,能起到治水作用的地區筑垸成田,大規模的筑垸,那也是在將當地豪強打散之后,看情況再決定要不要做。
武士彟將孫享福送至船頭后才道,“此事,老夫一早就交辦下去了,這幾日各州縣,就應該能將地圖陸續送來,另外,荊州之害,在豪強,豪強不滅,地方遲早還是要出問題,正明若是有其它計劃,老夫也好早做準備。”
孫享福聞言,想了想才道,“整個山南道,除了幾大氏族掌控的州縣之外,在冊的普通百姓,還不到三十萬戶,其實要處理起來,也簡單。應公可以允許那幾大氏族控制的州縣,以及附近州縣的百姓,出售自己手中的永業田給他們幾大家,而后,將這些沒有田地的百姓全部以雇工的形式,招募,遷居到洪湖,監利等水患頻發的區域,按照我所授之法,筑垸,開新田,種植占城稻。”
地方豪強不是想玩土地兼并么?我直接賣給你土地,大唐現在別的不多,就是他么土地多,把土地賣給你,我把人口遷走,看你種不種的過來。
而且,等這些原本處于湖區邊緣的沃土筑垸成功之后,產出的糧食,是原本那些土地的兩三倍還多,這就會讓那些豪強手中的糧食大幅度貶值,到那個時候他們就會發現,自己手中掌握的土地,就是個雞肋,種之,收獲不大,棄之,又十分可惜。
而這些賣了土地給他們的平民百姓,首先就會得到一筆不菲的購地款,又會因為給朝廷打工,而擁有一份穩定的收入,不說直接奔小康,起碼完成了自耕農到工農的轉變,以后,他們是可以隨時轉行去做工商業的。
大唐現在缺的,就是工商業方面的人手,幾十萬工人,渭南其實就可以直接消化掉,到時候他們是繼續種地也好,是去渭南打工也好,都比抱守一地的氏族家的百姓富裕,就跟后世南下打工的民工,混的差些的,也比窩在家種田好,混的好些的,那就前途無量了。
“行,老夫就按照這些日子跟你商議出來的辦法做準備工作,等你和那些水匪談妥了之后,就開始全面實行。”
和武士彟交待好之后,孫享福便與之拱手告別,待得武士彟下船,船工們便起了錨,大船開始順著江流,往洞庭湖區而去。
船倉之中,侍衛一早擺放在案幾上的點心不知何時,少了幾塊,孫享福也沒在意,見筆墨紙硯都有,便提筆將自己能夠想到的一些筑垸時能夠用的上的鏟土車,吊機等畫下來,回頭,讓武士彟找工匠打造。
“孫叔叔,你畫的是些什么啊!媚娘怎么看不懂。”
一個怯生生的聲音,硬是把孫享福嚇了一跳,轉頭看去,一個小丫頭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桌案旁,不是武士彟的二女武媚娘又是誰。
“小媚娘,你怎么到船上來了?”
這幾日在荊州都督府,孫享福也見過她幾面,沒想到小丫頭還記得兩年前自己給她送見面禮的事情,這幾日倒是好生與之玩耍親近了一番,當然,身上的零食飾物,又被她討要去了不少,然而,武士彟是知道孫享福要去辦什么事的,絕不可能讓自己才五六歲大的女兒跟著赴險,而且還是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
“哥哥他們欺負媚娘,不跟媚娘玩,還把你送給媚娘的跳棋搶走了······”
即便是這丫頭長大以后可能非常強,但此時,她還是六歲左右的小女孩,受了委屈之后,那種嘟著嘴,眼淚婆娑的求抱抱的表情,讓孫享福都不好意思繼續審問她了。
孫享福送給她的跳棋,可是不同顏色的琉璃珠子制作的,雖然成本不值幾文錢,但是放到市面上,那可是價值千貫的寶貝物件,武元慶,武元爽之輩,自見到這樣的寶物,自然會起貪心,倒是孫享福送東西的時候,考慮不周了。
“好了好了,媚娘乖,不哭了,告訴孫叔叔,你是怎么避過船上的侍衛,到這船倉里來的?”
被孫享福抱在懷中摸了摸頭,武媚娘馬上就停止了哭泣,一臉笑意道,“那些侍衛叔叔好傻喲,眼睛只知道看遠方,媚兒緊跟著最后一個人侍衛走,他回頭了三次,都沒有看到我。”
聞言,孫享福啞然,這小丫頭才五六歲而已,就知道利用侍衛的視線死角了,以她的身高,還不到侍衛們的大腿高,居然被她一路混上船了。
“那你是怎么從城里來到碼頭的呢?”
“我跟爹爹的侍衛說,要和爹爹一起到碼頭送你,侍衛叔叔怕凍著我,就用自己的披風把我包著,一路把我背過來的。”
孫享福都不用細想就知道,讓那個侍衛用披風將自己包住,也是武媚娘給那個侍衛出的主意,小小年紀竟然用腦如斯,真是只能用恐怖來形容了。
“那如果,我現在要船家掉頭,把你送回碼頭去,你會怎么辦?”
武媚娘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拆穿了,卻一點也不擔心道,“冬日里刮北風,順江直下的船會走的很快,孫叔叔別看現在只走了一個時辰左右,想要把船逆風逆水再撐回荊州去的話,只怕要一天以上的時間,這會耽誤您辦事的,另外,就算您把我送回去了,一定也會跟我爹爹講清楚緣由,那么,大哥就該把我的琉璃跳棋還給我了。”
“你,你這樣的聰明,怎么會被你大哥二哥那樣的傻子欺負?”孫享福簡直是服了,五體投地的那種服,這哪里像個六歲的孩子,只怕六十歲的人,也沒幾個比她精的。
“哎,聰明人不怕聰明人,就怕傻子,他們從來都不跟我斗智慧的。”
看著一個小大人模樣的丫頭在自己面前嘆氣自夸,又一臉無奈的模樣,孫享福簡直是哭笑不得。
不過,既然這小丫頭這么聰明,讓她跟著,倒不會成為自己的累贅,笑了笑又道,“你知道孫叔叔這次去洞庭湖,是招降水匪去的么?”
“知道,爹爹和娘親說過,孫叔叔之才,大唐罕有,朝廷這次派你出馬,荊襄之憂可解也。”
好吧!本來孫享福還想問問這小丫頭,可有什么好計策的,卻被人家一句話給堵了回來,你是大唐罕有之才,好意思問人家一個小姑娘,怎么招降水匪么?
“那個媚娘啊!平時你爹爹都是怎么教育你的,孫叔叔現在也有兩個孩子,想把他們也教的像你一樣聰明。”
聞言,武媚娘有些得意道,“爹爹沒有教啊!認字都是媚娘自己跟著夫子學的哩,哥哥他們到現在連論語都不會背,媚娘每次在爹爹面前背誦,爹爹就會氣的責罰他們······”
這算什么?以報復為目的學習么?
這一套刺激學習的方法,別人可真是模仿不來啊!
在此之前,他是不怎么相信世界上有天才的,可現在,他完全信了,歷史上這丫頭能做女帝,不是偶然的,待得她心智更加成熟的時候,這天下還真的沒有人能壓的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