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坐在馬車里,望著馬車里的那座紅泥火爐,火爐上此時正蒸汽裊裊升起。李靖非常奇怪,陳應為什么要把征北大元帥的職位讓給他,論威望,陳應是大唐軍中第一人,先后六戰突厥,全無敗跡,西征西域,僅僅用了三年不到的時間,就把西域經營得成了塞外江南。
如果換位思考,李靖絕對不會把到手的北征兵馬大元帥的職位讓出去,雖然說一戰滅其國,可以讓人臣位極巔峰,有自身安全危險,可是,只要能青史留名,何惜此身?
李靖想不明白陳應為什么會讓出這個職位,按照陳應與李建成的關系,就算滅掉突厥,陳應又有何錯之有?他最多會被閑置,可是一旦大唐再有戰事,陳應肯定會被啟用。
帶著種種疑惑,李靖還是來到了陳家堡。可是,剛剛抵達陳家堡的時候,李靖還是撲了一個空,得知陳應天不亮就被皇帝召見進宮。
李靖很自然的想著,這是陳應在躲自己。
不過,不多時一名氣喘吁吁的內侍,帽子都跑歪了,他朝著李靖拱身道:“李大將軍,陛下召見!”
李靖不敢怠慢,急忙坐著馬車向長安城行去。
一路馬不停蹄,李靖快速來到太極宮外,在內侍的帶領下,李靖沿著宮的甬道,朝著前面緩緩行去。
李靖也不是第一次來太極宮,看著內侍引領的方向,似乎是太極宮皇家內苑馬球場,李唐盛行打馬球,無論是李淵,還是李建成、包括李世民與李元吉,他們都是馬球高手。
李靖遲疑了一下,難道說李建成召他過來打馬球?
然而,轉過照壁,李靖赫然發現,這個原來面積超過三十畝的馬球場,居然變成了另外一番模樣。
這里不見任何馬球場的蹤影,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個龐大的山川河流沙盤,一道足足有一丈寬的小水溝蜿蜒在巨大的馬球場上,還有一座龐大的土山,拔地而起。
李靖剛剛開始以為李建成登基以來,就大興木地,改造皇家內苑,然而看著這個土山的地形,李靖剎那間恍然大悟,這座土山居然是陰山。
那條小水溝赫然是黃河。
果然,沿著水溝方向,布置著宛如一座小院般大小的城池,這些城池無一例外,全部都是三尺高的城墻,望塔、女墻、馬面、敵樓、馬廄、糧倉、兵營、官衙一應俱全。
李靖望著這些如同一座民宅大小的城池,只見城池上赫然寫著“延州、綏州、銀州、慶州、鹽州、勝州、賀蘭山、陰山……
李靖吃驚的望著這一切,目瞪口呆。
李靖在內侍的帶領下,沿著“黃河”、翻過“陰山”,終于在一處草原地貌,看見了李建成和陳應,陳應身邊的阿史那思摩指著李建成腳下的土地道:“陛下,這里不像是突厥牙帳,在這里……”
說著,阿史那思摩走到李建成東南方的地方,用腳踩出一個小坑道:“這里叫花兒海(海既湖),花兒海駐扎著附離軍……”
李靖吃驚的望著李建成道:“陛下,弄這些東西,花了多長時間?”
李建成輕輕笑了笑道:“九個月,自從朕做了皇帝以來,就一直在命人改建北苑,將這里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陳應和李靖對視一眼,也不約而同的笑了。
李建成興奮的道:“如今這里已經建成,朕命人嚴密關防,加強守衛,縱然是宰相,也不能進入這里,因為這里藏著的,是我大唐,最高等級的軍事機密。”
李建成站在“陰山”上,俯瞰整座北苑,豪氣的道:“朕要在這里,定下突厥狼種的滅國之計。”
李建成望著李靖道:“李大將軍,能否讓朕如愿?”
李靖沒有正面回答李建成的問題,而是轉而望著陳應道:“藥師有一惑,還請陳大將軍解惑……”
陳應不置可否的道:“李大將軍想問本大將軍為何要相讓北征兵馬大元帥之職?”
李靖點點頭。
陳應撲哧一聲笑了:“李大將軍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李靖道:“真話如何?假話又如何?”
陳應莞爾一笑道:“人貴自知,自知者明,陳某是將才,而非帥才,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做淮陰侯,陳某亦是如此,陳某可以為將,獨擋一面,卻沒有謀國之能!”
李靖恍然大悟。
李靖這才轉身向李建成道:“臣請旨,以陳大將軍為西路軍兵大元帥,率領安西三鎮以及涼州鎮共四鎮雄兵,在月底出兵!”
李建成有些意外的道:“這么快?”
李靖鄭重的道:“決戰境內,固然可以減少運輸耗費,然而,一旦決戰,定會損失我大唐無數田畝與城池,所以寧可耗費軍資也要決戰境外!”
尚書省,盡管無人上前,可是眾官員依舊圍在尚書省衙門前,不愿意離去。可是,就在這時,一名年長官員,顫巍巍分開人群,走到魏征面前。
魏征皺了皺眉。
房玄齡道:“姓甚名誰?在何處就職?有何冤屈?”
年長的官員頓時勃然大怒,他指著魏征道:“魏玄成,你他娘的少來這套!”
房玄齡加重語氣道:“姓甚名誰?在何處就職?有何冤屈?想要討回公道,就一項項說清楚,不想說,那就請回。”
年長官員氣得手腳發抖,指著魏征道:“魏玄成,老夫吳世榮,六十六歲,東宮從事中郎,鴻臚卿。老夫要問的是,朝廷為何罷免我的官職?”
魏征順手抽出一份文牘,撂在吳世榮面前道:“吳公,你是太原元從老臣,立過大功,自從加入東宮,一直兢兢業業,從未貪腐,也從未徇私枉法。”
吳世榮倨傲地敲敲案幾道:“那為何罷免老夫?”、
魏征冷笑道:“吳公從武德五年開始,便在東宮榮養,陛下登基后,吳公就任鴻臚卿,可是,從就任到現在,吳公只去過鴻臚寺一次,朝廷的早朝,吳公也都稱病。朝廷設置鴻臚卿,四夷朝貢、宴勞、給賜、送迎之事,及國之兇儀、中都祠廟、道釋籍帳除附之禁令,都歸諸于,其職責之下,請問吳公,前些日子封相國過世,是不是該由閣下出面,代朝廷頒布宣慰詔書?”
吳世榮神色緊繃著,一句話也說不出。
魏征道:“吳公那時候身在何處?朝廷三省六部,冗員嚴重,一個職司,卻有三四個官員實缺,吳公身為東宮舊臣,為何就不能替陛下分憂?為何不能做個表率?”
吳世榮呆立良久后,緩緩轉身離去。
房玄齡高扯著嗓門道:“還有誰要伸冤?”
就在吳世榮離開的時候,一名小吏在受到魏征暗示之后,趕緊著著一個文牘,三步并作兩步,追上吳世榮。
吳世榮一臉憤怒的望著小吏道:“連你也敢嘲笑老夫?”
“吳公見諒!”
小吏將文牘遞到吳世榮手中。
吳世榮緩緩打開,匆匆掃了一眼。
吳世榮的眼睛已經直了。
上面寫著,吳世榮長子吳大智、次子吳大勇為國捐軀,吳世榮為當朝烈屬,可享受累計二百畝撫恤田,二十年內免稅。吳世榮榮休后,可享受每年三十貫榮休金……
看到這一幕,吳世榮嚎嚎大哭,一邊痛哭,一邊抽自己的嘴巴子“陛下,老臣不是人,……陛下,老臣錯怪您了!”
事實上,當辭退的老臣中,像吳世榮這般,因為家境貧寒,或者是因功傷殘,如趙文恪等人,他們都拿到了朝廷的榮休金或撫恤金,雖然這些收入,不及他們為官的俸祿,不過,卻對他們來說,無疑是久旱逢甘露。
河間王府,華燈初上,絲竹聲響起,身披輕紗的歌姬,就可以貝齒啟起,隨著音樂高歌:“往外迎,往外迎。滿腹凄涼,草木凋零,斜倚欄桿淚珠兒清。一陣金風過,落葉滿中庭。思想起郎君一去,老沒有回程,在外飄零。盼回程,盼回程。秋夜難熬,秋閨里冷清清。秋月兒朦朧,秋蟲似金鈴。秋涼窗兒外,秋風掃窗欞。思想起家人一去,老沒有回程,在外飄零……”
李孝恭舒服的躺在軟榻上,兩名宮娥為他輕輕按摩著腿部,一名宮裝美婦給李孝恭用皮杯兒斟酒。
所謂的皮杯兒,就是嘴。美婦先把酒喝進嘴里,然后嘴對嘴……好吧,這個調調重味有點重,一般人還真享受不了。
就在這時,管事道:“大王,義安郡王求見!”
李孝恭道:“不見!”
管事轉身而去,當走到門口的時候,李孝恭道:“帶他來吧!”
李孝恭朝著身邊的美婦揮揮手,美婦領會到了李孝恭的意思,馬上躺在李孝恭懷里。
不多時,衣衫盡去。
當管事領著李孝常來到大廳的時候,正上演著香艷不可描述的一幕,李孝常頓時尷尬了,他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
好一會兒,李孝恭看著掙扎良久的李孝常還是邁步進入大廳,這才揮手示意美婦離開。
李孝恭恭滿臉堆笑道:“這是哪陣香風,把義安郡王給吹來了?”
李孝常同樣滿臉笑容道:“河間郡王莫非也學太上皇,聽禪說道,不聞人間煙火疾苦,關上門,在家自得其樂?”
李孝恭伸手示意李孝常坐下來,他淡淡的說道:“義安郡王說笑了,某家一介武夫,肚子里沒有幾滴墨水,打打殺殺了半輩子,只想安安穩穩,了卻殘生。”
李孝常故作語重心長的道:“河間郡王想得倒是不錯,可是你想與世無爭,朝廷卻不會讓你如意啊。”
李孝恭笑了笑道:“朝廷縱然再亂,那也是李家的人在做天子。我一個宗室郡王,還能有什么災禍?”
李孝常看著李孝恭不上套,就俯身貼到李孝恭的臉前道:“話不能這么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唇亡則齒寒,若是李家的宗親,全都被朝廷除沒,河間郡王,難道就能獨善其身?”
李孝常肯定是沒有漱口,口氣很重,李孝恭可以接受侍妾皮壞,可是受不了李孝常的重口氣,不過,李孝恭并沒有表露出厭惡的神色,反而哈哈大笑起來,說道:“這怎么可能呢?”
李孝常嘆了口氣,語重心長的道:“孝恭,你的趙郡王,變成了河間郡王,難道你不在乎?你可是滅了南梁,平定了江淮之亂。”
李孝恭臉上的笑意,頓時退散干凈。
李孝常一看李孝恭變了臉,心中竊喜道:“最近,不單是李家宗室,全體降爵降祿,朝廷還要大肆裁汰官員,關中世族,幾乎都被趕出朝堂,下一步,誰能知道還會發生什么事情。”
李孝恭盯著腳面道:“那又能如何?如今坐在丹墀之上的,已經不是太上皇了。”
李孝常咳嗽一聲道:“孝恭,我有幾句肺腑之言,你看……”
李孝恭揮手示意旁邊的侍女、歌姬、樂師、管事全都出去。
客廳里只剩兩人后,李孝常湊到李孝恭耳邊輕輕聲道:“想不想,把陛下給請回來?”
李孝恭驟然一驚道:“哪個陛下?”
李孝常頓時一臉不悅。
李孝恭恍然大悟道:“你說太上皇?”
李孝常點點頭道:“那怎么可能?”
李孝常反問道:“那怎么不可能?”
李孝恭一臉苦笑道:“長安城里,所有兵權,都抓在陛下手中,自從上次玄武門之變后,陛下對兵權,提防得緊。如今,左監門大將軍換成了李安儼,太上皇身邊所有的侍衛、內侍都是陛下的人,更何況,陳應還坐鎮長安……”
李孝常得意地笑了笑道:“那要看人心向背了。現在滿城的世族,全都惶惶不安,禁軍里,關中世族出身的有多少?大郎想要抓住兵權,那也要先問問長安世族,答不答應。”
李孝恭謹慎的凝眉,緩緩的道:“你有多大把握?”
李孝常一臉得意的道:“若是河間郡王愿意參加,九成把握。”
李孝恭伸手指了指周圍道:“我能干什么?王府護軍,就剩百十號人,全部給你又能如何?”
李孝常搖搖頭道:“孝恭之才,不在長安城里。”
李孝恭一臉凝重的道:“愿聞其詳。”
李孝常鄭重的道:“若是陛下重新執掌大寶,天下各路人馬,需要有人安撫。你乃是兵部尚書李靖的老上司,說服李靖,此事非你不可。安定住李靖,等于安定住大半軍隊。你說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李孝恭難以啟齒的道:“話雖這么說,但李靖能否賣我的面子,還不得而知。”
李孝常道:“若是迎太上皇復位,你便以天策上將軍的身份,出掌兵權。”
李孝恭陷入沉思。
李孝常好暇以整地喝起茶湯。
李孝恭深吸一口氣道:“你有多少兵力?什么時候動手?”
李孝常道:“關中各世族門閥,共一萬八千精銳甲士,三千死士,兩萬一千人馬!”
李孝恭點點頭道:“兩萬一千人馬,驟然發難,勝算還是很高的。”
李孝常一臉賤笑道:“甘露殿平日只有千名守衛,若能詐開宮門,李安儼縱有萬夫不當之勇,也難逃一死。”
李孝恭慎重的道:“救出太上皇,才是關鍵。”
李孝常道:“那是自然,我會親自帶兵,去甘露殿迎回陛下。”
李孝恭一臉唏噓的道:“時間呢?什么時候動手?”
李孝常淡淡的道:“今天晚上。”
李孝恭大吃一驚,難以置信的望著李孝常道:“今天晚上?”
李孝常點點頭道:“怎么,孝恭,你害怕了?”
李孝恭搖搖頭道:“這倒不是,今日是誰值守玄武門?”
李孝常笑道:“長孫安業。”
李孝恭意味深長地看著李孝常道:“看來義安郡王,早已謀劃周全了。”
李孝常笑著拱拱手道:“承蒙夸獎。”
李孝恭笑道:“那就遙祝孝常,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李孝常滿意的離開,望著李孝常的背影。
李孝恭的臉上笑容越來越冷。
就在這時,管事悄悄上前低聲道:“大王……”
李孝恭拿出一枚信符,遞到管事手中,淡淡的道:“你跟隨本王也有幾年了吧?”
管事點點頭道:“武德元年至今年,七年了!”
“是啊……七年了!”李孝恭道:“時間不短了,今天本王送你一樁大富貴,你拿著本王的命符,去找陳大將軍,記住,一定要悄悄出王府,注意別被人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