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外灞橋邊,酒肆中。宇文化及的馬車緩緩停在酒肆門外,只見伙計敲著棒子大叫道:“上好的酒水,不限量供應,每斗一百錢!”
宇文化及擺擺手,馬車緩緩停下來。宇文化及徑直走進酒肆靠窗的包間,說是包間,其實并不算恰當,因為這個包間并沒有門,只有一塊麻布布幔遮擋住門,里面的情景看不真切。
宇文化及進入包間內,數名元隨扈從粗暴的將酒肆內的酒客趕出去,并且把守住酒肆的大門。
宇文化及居中坐在包間中,手中拿著刀子正在一只烤全羊身上割肉,下面跪著一個神色惶恐唐軍校尉,校尉瑟瑟發抖。
宇文化及用小刀子把羊腿上的肉割下來,然后用小刀子敲斷羊腿骨,一邊吸吮著羊腿骨里的骨髓,一邊問道:“吃了么?”
唐軍校尉哆哆嗦嗦沒說話。
一個元隨扈從大吼道:“還不回話,找死么?”
那唐軍校尉哆嗦著道:“吃……沒……沒吃……!”
宇文化及淡淡的問道:“昨日吃了么?”
那校尉怯怯的道:“吃……吃了……。”
宇文化及又問道:“吃的什么?”
唐軍校尉望著宇文化及面前的羊腿肉,一邊咽著唾液,一邊難以啟齒的道:“黍米團子。”
宇文化及又道:“吃了多少?”
唐軍校尉道:“兩……個。”
宇文化及望著唐軍校尉身高八尺的身材,一邊難以置信的問道:“一頓吃兩個黍米團子?你的飯量夠小的?”
唐軍校尉搖搖頭道:“不是……不是一頓……是一天……一天就兩個飯團……!
宇文化及放下了刀子,淡淡的問道:“一天就吃一頓,一頓只有兩個餅子?”
唐軍校尉忙不跌的道:“是……是……還有兩碗湯。”
宇文化及問道:“肉湯?”
唐軍校尉趕緊搖搖頭道:“不是,是海帶湯!”
宇文化及來了興趣,笑瞇瞇的問道:“你家馮大將軍一天也只吃一個黍米團子?”
自從李建成登基以后,李建成見左右武衛軍隊在玄武門之變中,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所以就將東宮左右衛率、與左右司御率四個率共十八個折沖府的軍隊,與左右武衛進行調防。
事實上,左右衛將軍是武衛將軍馮立實際掌握,謝叔方只是掛名。
唐軍校尉搖了搖頭:“不是……!”
宇文化及點點頭道:“我就說嘛,餓著誰也不能餓著人家馮大將軍,是不是?”
眾人哄堂大笑。
唐軍校尉目光中帶著一絲濃濃的不滿與怨氣,冷冷的道:“馮大將軍有肉干……還有馬肉,他已經殺了好多匹馬……!”
宇文化及點了點頭,擺了擺手道:“帶下去吧,給他吃頓肉!”
左右元隨扈從將唐軍校尉帶了下去。
宇文化及一下子將手中的刀插在了羊肉上,環顧左右:“你們怎么看?”
此時,另外一間包間的隔斷,突然轉動,事實上這只是一個屏風,里面走出數十名糧商。
一名挺著大肚子的糧商道:“會首,咱們沒猜錯,李建成果然在虛張聲勢,這些糧食,雖然沒有查清來源,想必數量不會太多,否則就連李建成的嫡系部隊,如今也不會餓肚子!”
另外一名把玩著碧玉扳指的糧商道:“還在死撐,七萬石糧食,八十錢一斗,不過五萬六千貫,咱們各家不過一千貫,完全吃得下!”
一名瘦弱的糧商苦笑道:“說得輕松,家中早已沒有活錢了,別說一千貫,一百貫我也拿不出了!”
宇文化及淡淡搖了搖頭,輕輕將刀子放在了案子上,用毋庸置疑的語氣道:“李建成的肯定不止這點底牌,在他的力氣還沒有消耗光之前開戰,現在還不是時候!”
這時,一個信使進入包間,向他呈上一封信函。
宇文化及打開看了,臉色一變。
眾將面面相覷。
宇文化及陰沉著臉道:“又有運糧隊進入關中了,這次數量更多,足足有三千輛四輪馬車,不下十二萬石糧食!”
大肚子糧商臉色大變:“看來傳言不虛,李建成真弄到了二十萬石糧食!”
宇文化及淡淡的道:“現在,箭在弦上,不能不發,只能舉家向通利錢莊借貸了!”
眾糧商開始感覺不妙,他們已經把家中浮財以及可以抽調的流動資金,都用在這種做空關中糧市上面,如果放棄不僅前功盡棄,而且還會血本無歸。
大肚子糧商,臉上的肥肉顫抖,一臉猙獰的吼道:“我有三百間祖傳商鋪,六千傾良田,放在大唐通利錢莊,至少可以貸出十萬貫!”
“拼了!”
“只有貸了!”
把玩著碧玉扳指的糧商心中升出一股念頭,萬一失敗,這些祖產全都成為陳應嘴里的肥肉了,他將會以市場價一半的價格,甚至更低的價格,吃下這些產業!
他搖搖頭,馬上將這個瘋狂的念頭拋出腦外,咬牙切齒的道:“我們不會敗!”
門下省大堂前,排滿前來辦理要事的官員。房玄齡與魏征大刺刺的走進門下省大堂。
眾官員紛紛向魏征見禮。
魏征望著眾門下省屬官道:“門下,公卿之守,明德敬上;臺司之置,申綱理常。故漢以宮府,魏設閣部,皆上秉軍國,下治百僚,總庶政以繁鉅,治六軍之寬嚴……”
一番訓示,魏征轉身離開門下省衙堂。
房玄齡自己走走看看,一名屬官上前迎接。
房玄齡亮出腰間的魚符印綬。
屬官小心翼翼地將房玄齡引到辦公的案幾旁。
幾名正在議事的屬官,齊齊回頭打量房玄齡。
一名郎中小聲議論道:“這不是天策府長史房玄齡嗎?一個三姓家奴,居然也堂而皇之地,到門下省來當給事中!
另外一名小吏滿臉堆笑道:“他不是口口聲聲,要為廢秦王殉節嗎?為何還腆著臉,茍活于世?”
郎中伸手指了指天空道:“據說陛下,不讓他死!”
小吏嗤之以鼻的道:“想死還不容易,可以撞壁,可以跳河,也可以自焚!”
另外一名小吏恥笑道:“哈哈,跳河水太涼……”
門下郎中一臉淺淺的笑道:“我看啊,這種無稽之談,純粹是此人,拿來遮擋面皮的。”
眾人故意將聲音說得很大。
房玄齡旁若無人地將案幾上的辦公物件準備好,然后冷聲道:“來人!”
負責公務的一名屬官上前給房玄齡見禮。
房玄齡道:“今天中書省,都有哪些詔令敕書行文送過來?”
一名屬官手捧敕文快步走進門下省道:“這是中書省剛送來的敕文,還請給事中,審閱制可。”
房玄齡慢條斯理地將敕文展開觀看。
在一旁等候的屬官,面色頗不耐煩。
房玄齡看罷敕文,在李建成下達的,征召中男的詔令上,用朱筆畫了一個大大的紅色叉子,將詔書卷起,在門下省的同僚矚目之下,將詔書塞進了寫著“駁”字的小匣子內。
在房玄齡身旁站立的屬官,氣得滿面通紅,惡狠狠瞪了房玄齡一眼后,拿起匣子匆忙離去。
房玄齡好暇以整地喝起熱茶。
門下省一墻之隔的中書省,一名中書省給事中快步跑進廂房,被門檻絆一下險些摔倒。
正在寫字的陳叔達很不滿地瞪了一眼。
給事中起身,急忙道:“陳令公,大事不好了!房玄齡將……中書省剛送來的敕文,涂歸了!”
陳叔達駭得跳了起來,須發怒張的道:“你再說一遍!”
給事中一臉苦笑的道:“房玄齡將中書省剛送來的敕文,涂歸了!”
陳叔達看著大大的紅色叉字,一臉憤憤的道:“房玄齡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說著,陳叔達親自扶著敕文,向顯德殿走去。
顯德殿內,李建成看著詔書上的大叉子,氣得渾身哆嗦,他嘶吼道:“這是房玄齡干得好事??”
陳叔達猶自恨恨地點頭道:“不錯!”
李建成憤憤的道:“房玄齡難道就不知道,這是朕的旨意?”
陳叔達淡淡的道:“他封駁的就是陛下的圣意!”
李建成憤怒地一拍御案大吼道:“那他還敢這么干?
陳叔達惶恐地一稽:“陛下息怒!”
李建成喝道:“再擬一道敕文,命門下省,不得封駁,征召中男的詔令。”
陳叔達躬身道:“老臣遵旨!”
說著,陳叔達顫顫巍巍的朝著門下省走去。
作為中書省大佬,陳叔達剛剛抵達門下省的時候,門下省眾屬官趕緊向陳叔達見禮。
陳叔達理也沒理眾門下省官員,徑直朝著房玄齡的位置走去。
中書省與門下省格局都差不多,給事中在什么位置,陳叔達自然門清。
此時,房玄齡正在案幾前悠閑的喝著茶水。
看著這一幕,陳叔達更加憤怒,他如同一陣風一般,沖到房玄齡案幾前,怒氣沖沖的盯著房玄齡。
似乎有大戰一觸即發的念頭。
門下省官員大驚失色。
門下省與中書省關系本來就不和睦,如今戰斗力最強的魏征偏偏不在門下省,一名識趣的官員,趕緊跑出去尋找魏征。
陳叔達的怒目而視,房玄齡卻一臉云淡風輕。
陳叔達一看怒視失效,重重的拍在案幾上。可惜,他沒有練過鐵砂掌,此時做案幾的木料,基本都是以拓木為主,而拓木又是打造弓臂與盾牌的材料。
陳叔達一下子手掌生疼,疼得面目扭曲起來,沖著房玄齡咆哮道:“房玄齡,你……你知不知道,剛才干了什么事?”
房玄齡老老實實的回答道:“封駁,涂歸。”
陳叔達指著指房玄齡的額頭吼道:“為何要將陛下的詔書駁回去?”
房玄齡一臉無辜地看著陳叔達道:“我是給事中,封駁,涂歸,是我的權力。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房玄齡責無旁貸。
陳叔達神情凝重地看著房玄齡道:“給事中,有封駁涂歸之權不假,但是,自隋文帝創設此制以來,三十年間,從來沒有一道詔書,是被給事中封駁掉的。”
房玄齡咧著嘴,露出一個巨大的笑容,卻隱隱的透著一股子涼氣道:“因為我是第一天剛剛當上門下省給事中,今天這是第一道。!”
中書省屬官,當著門下省的官員的面,繼續擬寫敕文,陳叔達拿著墨跡未干的敕文,走到房玄齡面前,神情倨傲的道:“陛下有旨,命門下省,不得封駁,征召中男的詔令!”
房玄齡從容坐下,拿起敕文,細細查閱,而后,又拿起案幾上的朱筆,在這道敕書上,也畫了一個大大的叉子。
房玄齡抬起頭,對陳叔達說道:“現在,有了第二道。”
陳叔達氣結。
周圍的官員全都瞠目結舌。
陳家堡書房內,陳應坐在書房里案幾后面的沙發上,懶洋洋的斜躺著,手里拿著朝廷的敕文、詔書,以及邸報,細細的翻閱著。
長孫無垢端著一碗母雞參湯,悄悄走向書房。然后將碗輕輕放在陳應面前的案幾上,柔聲道:“郎君,你歇歇……”
陳應抬頭,突然望著長孫無垢的樣子,頓時愣住了。
陳應失聲問道:“怎么是你……”
長孫無垢有些手足無措的就朝下跪拜。
陳應急忙起身,伸手扶起長孫無垢。
不曾想直接摸到長孫無垢的雙手,只感覺長孫無垢的雙手冰涼,仿佛是一雙死人的手。
陳應眉頭皺的更深了,冷冷的道:“怎么是你?”
長孫無垢呢喃道:“是……是三娘……讓奴……奴!”
陳應放開長孫無垢,頭疼的按了按額角,長嘆口氣道:“你別害怕,那天是我太累了,才會……既然三娘讓你留下,你就安心的留下,這種端茶遞水的活計,用不著你做,陳府有的是仆從用人!”
長孫無垢的眼睛又紅了,趕忙屈膝拜謝道:“謝郎中垂憐!”
陳應不知所措的道:“沒事了,你先下去吧!”
望著反倒局促不安的陳應,長孫無垢不再惶急,反而又感覺好笑,有些奇怪的問道:“妾身有那么可怕嗎?郎君面對十萬虎狼之師,百萬強敵,依舊可以指揮若定,你在中軍大帳的氣勢,哪兒去了?”
陳應勉強的笑笑,鼓起勇氣道:“這不一樣,你是秦王妃,算起來是我弟媳,我們同處一室瓜田李下,難以避嫌。”
長孫無垢鼓起勇氣道:“妾身愿意,不計較名分,能侍奉郎君,無垢三生有幸……”
陳應搖搖頭道:“你也是知書達理的人,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我承認了,要庇護你們母子安全,定會庇護周全!”
正說著,郭洛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主上,比部郎中許敬宗求見!”
陳應道:“快請進來。
長孫無垢行禮道:“妾身告退!!”
陳應轉過頭,審視般,盯著長孫無垢看了兩秒鐘,才點頭道:“下去吧!”
許敬宗進來,向陳應行禮的同時,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緩緩退出去的長孫無垢,無聲的嘆了口氣。
陳應道:“這么晚了,有朝中又有什么大事?”
許敬宗搖搖頭道:“不是朝中大事,而是錢莊!”
陳應示意許敬宗坐下來說話。
許敬宗坐下來,淡淡的道:“他們急了,開始準備向我們通利錢莊借錢!”
陳應問道:“有質押物嗎?”
“有,商鋪、宅院、田地、還有礦產!”許敬宗嘆了口氣道:“只是他們所借的數目太大,門下不敢做主!”
“大,能有多大?”陳應不以為然的笑道:“只要有質押,要貸多少我就給多少!”
對于糧市戰爭細節,許敬宗也是執行人。
他非常清楚,這一筆錢只要借出去,那些糧商們就算傾家蕩產也償還不起。
許敬宗遲疑的道:“可是,如此大規模的壞賬,咱們通利錢莊恐怕難以周轉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