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太極宮武德大殿里,非常不和諧的架起了一口鍋子,鍋子中燉著羊肉,水花翻滾,令人垂涎欲滴。李淵拿著叉子,插著一塊羊肉,遞到面前李建成的碗里。
此時的李建成清減了很多,清減的讓人心疼。臉頰上已經看不到什么肉了,寬大的袍子,包裹著一個人形骨架。
李建成看了看碗里的羊肉,碗里的羊肉已經堆積如山,然而李建成卻沒有動筷子。只是抓起茶杯,淺飲一口。
李淵此刻不再像是大唐的皇帝,反而更像一個疼愛兒子的父親一樣,絮絮叨叨的道:“多吃點兒,多吃點兒……”
李建成淡淡的搖搖頭道:“阿爹,這幾個月我一直在吃素,受不了葷食……”
李淵沒有理會李建成,自顧的說道:“你是大唐的太子,絕對不能吃素,大唐不能有一個叫素的太子,你該吃肉,……二郎在太原,虧不著他一口吃的,他向來要強,沒有吃的,他會自己想辦法。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身為儲君,一兩個月都吃不上一頓肉,我這個當皇帝的,虧欠你這個太子……我這個當爹的……虧欠你這個兒子……”
李建成沒有動碗里的肉,哽咽著辯解道:“阿爹,不讓動肉食,是兒臣的意思,去歲原本以為東突厥因為旱災,肯定會南下寇邊,不曾想薛延陀部居然搶先南下,攻掠東突厥西拉木倫河,東突厥與薛延陀在西拉木倫河河畔發動了兩國四十余萬兵馬的大會戰!”
原本東突厥在陳應接二連三的打擊之下,實力大損,特別是定壤城外,被李世民大敗其附離軍,讓頡利可汗的統治地位受到了嚴重的威脅。然而偏偏這個時候,夷男自以為東突厥已經不行了,于是他聯合漠北大小數十部落,向頡利可汗發難,準備取東突厥而代之,成為草原上的霸主。
然而,事實上卻大跌眼鏡。頡利可汗以主力吸引夷男可汗的注意力,而義成公主卻假意同意向頡利可汗發難,結果在關鍵時候,卻堅定不移的站在頡利可汗一邊,趁著夷男大意,義成公主在東突厥第一次提兵上馬,率領麾下四萬余精銳,連破夷男可汗十陣,先后十戰十捷,打得薛延陀部大敗。
經此一戰,東突厥掠劫薛延陀部丁口十余萬人,牛羊馬匹數百萬計,不僅將東突厥歷年來的頹勢一掃而空,反而極大了威懾了草原諸部。
聽著李建成提及漠北草原的這一戰,李淵擺擺手道:“大郎,大唐現在不比從前了,如今兵部左侍郎李靖、趙郡王李孝恭率領嶺南二十余萬大軍返京,縱然突厥再犯,我們大唐何懼之有?”
李建成嘆了口氣道:“阿爹,大唐初立,四處征戰,靡費頗巨,長安如今奢侈成風,兒臣身為太子,不做表率,下面的人,就更不會理會了。更何況,將士們在前線備戰,后方節衣縮食,為的是支援前方;這種事情,我這個太子,更是責無旁貸!”
李淵無聲的嘆了口氣。
李建成繼續道:“何況,秦王府內,秦王妃以下,這些日子每天也都是……”
李淵打斷了李建成的話道:“我知道這些,你不必說,今日,是你阿爹這個家主,給家里人放一天假,請家里人吃一頓肉。
李建成死死的抱著手里的碗,再說不出一句話。
李淵命令身邊的黃門道:“再做三鍋肉,給秦王、齊王府上送過去。還有平陽……”
說到這里,李淵又突然想起李秀寧已經去了西域。
陳應這個女婿以及李秀寧這個最寵愛的女兒,都不在長安,長安城也沒有留下家眷。李淵道:“給侯莫陳大夫送去一鍋肉!”
黃門領命而去。
李淵再次轉向李建成道:“快吃吧,快吃……”
李建成笑了笑,終于狼吞虎咽的吃起來。
李建成與李淵父子狼吞虎咽的吃了這一頓由李淵親手燉的肉,至此,楊文干造反之事的余波,這才算徹底的揭過去了。
李建成吃完飯,氣色好了許多,這才心滿意足的返回東宮。走到東宮門口,卻看到魏征與李世績正在并肩等在東宮門外。
李建成好奇的望著李世績道:“玄成、懋功、怎么不進去?”
李世績躬身道:“門下特來向太子殿下辭行,就不進去了!”
李建成的臉色變得古怪起來:“辭行?”
原來李世績是李建成任命的并州副大總管,并州兵馬總管,算是李世民的副手,其實也有制衡李世民的意思,不過李世績并不是李唐宗室,他還真制不住李世民,正如長孫無忌在西域一樣,陳應把長孫無忌這個大都護府長史掛起來涼著,長孫無忌也無可奈何。
李世績苦笑道:“門下要就任靈州總管,不日就要前往靈州赴任!”
李建成詫異道:“陛下什么時候下了這個詔命……我怎么不知道,玄成,難道這個詔命沒有逞送東宮?”
并州總管府是上州總管府,與大都護平級。大總管就是從二品,但是靈州總管府只是下州總管府,總管只是正四品。李世績原本從三品的副大總管,現在被遞降了一級,成為靈州總管,這讓李建成非常詫異,李世績并無過錯,即使將李世績從并州調走,那也需要平調,至少要給李世績一個上州副總管或者中州總管的級別。然而,現在李世績卻是平白無故降了一級。
魏征搖搖頭道:“陛下并無詔命下發!”
李建成更加疑惑的道:“這是怎么回事?”
李世績道:“此乃是秦王教命,詔書后補!”
魏征愣了愣,隨即好笑的搖頭。
李建成道:“真是放肆!本宮任命的并州副總管,他說免就免,還有沒有王法?”
李世績也是非常委屈,畢竟當官的人誰也不想被降級。更何況,他還是無錯降級。要知道從一個正四品的總管,要邁上從三品需要像后世一樣從正廳向高官一樣遷任,就是一道鬼門關,不知道會卡死多少人。
徐世績望著魏征:不妥嗎?
魏征沒有正面回應,反而低聲道勸道:“你既然已經投了太子門下,但是切記,萬不可和李世民走得太近,對你沒有好處。”
徐世績一愣:“夫子……你的意思是……”
魏征搖了搖頭,打斷了他:季孫之憂,在蕭墻之內!
李建成凝眉不語。
魏征道:“一個朝廷,皇帝可以發詔書,太子可以發太子令,秦王、齊王兩位親王,可以發布教命,秦王在太原軍中,可以任命遠在靈州兵馬總管……
李建成的臉色微微一變,揮袖道:“進去說!”
李世績愕然。
魏征搖搖頭,不無諷刺的道:“令出多門,家不家,國不國,父不父,君不君,太子和秦王,既是兄弟,又是君臣……”
李建成一臉鐵青的道:“不要說了!”
“不!”魏征脖子一挺,朗聲道:“太子殿下,臣要說!”
李建成望著魏征。
魏征道:“臣自知太子殿下不愿看到季孫之憂,在禍起蕭墻,然而秦王在外領兵日久,望高權重,現在肆意更換太子殿下任命的官佐,其實何嘗不是一種試探。”
李世績怔怔的看著滔滔不絕的魏征,呆住了。
他沒有看到魏征的膽子會有如此之大。
當年在瓦崗的時候,魏征作為李密的記室參軍。哪怕李密一個眼神,魏征就會會意,話都挑著李密喜歡的話去說,現在他居然敢直言頂撞李建成,膽子變肥了啊!
李建成的目光如電,死列的盯著魏征。
魏征卻毫不退讓,如同戰斗的公雞一樣,與李建成對視。
李建成身上散發出強烈的上位者氣勢,李建成久居太子之位,那種不怒自威的氣勢,一般人還真受不住。
可是,魏征卻不為所動。
就在李建成朝著魏征前進一步的時候,他們二人臉幾乎要碰著臉了。
用《戰狼》里的一句臺詞,通常在這個位置不是接吻,就是要打起來。
可是李建成與魏征卻沒有打起來,魏征鄭重的道:“太子殿下你錯了!”
李建成難以置信的指著自己的臉道:“本宮錯了?”
“不錯!”魏征朗聲道:“太子殿下,您錯了!”
李建成怒極反笑道:“本宮倒是要聽聽魏玄成你還有什么高論!”
魏征淡淡的道:“太子殿下,您錯了,這種事情,您不應該回避,要勇敢面對!”
李建成道:“玄成,你難道不知道,大事不謀于眾!你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嗎?”
魏征冷冷道:“為什么大事不能謀于眾人?”
“因為人多則口雜!”李建成幾乎在怒吼一般道:“何況這等猜疑之事,公布于眾人!這件事情本來就應該摁住,只要不流傳在外,外面的流言就始終都只是流言,但若是流傳出去,萬一傳到軍中,你讓秦王如何自處!就算他還能堅持打仗,但你能保證前線的戰士都不起異心嗎??”
魏征淡淡的道:“所以說,太子殿下您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