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五章陌刀之下無名將(上)
大隊鄭軍士兵步騎混編朝著虎牢關方向開進。從天空俯瞰,夏軍軍隊如同一股洪流,占據著官道,浩浩蕩蕩前進。
旌旗招展,鼓號喧天。坐在步輦上,竇建德居高臨下,望著李世績與李神通二人,微微笑道:“你猜虎牢關,李世民會派出誰來守?”
李神通搖搖頭,期期艾艾的道:“外臣……外臣……不得而知……”
“哼,你不是不知,而是不敢說!”竇建德意氣風發的道:“永康王,你說朕不殺你,李淵會不會殺你?”
李神通一愣,微微一笑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李壽(李神通的本名)丟城失地,喪師辱國,罪應當斬。”
竇建德浮現一抹冷笑:“言不由衷的話在朕面前說有意思嗎?你要是真想死,沒有人攔著你……”
李神通一張臉,憋得通紅。
竇建德沒有理會李神通,轉而望著李世績道:“李大將軍,難道不想說點什么嗎?”
“良臣不侍二主,烈女不侍二夫!”李世績嘆了口氣道:“世績請夏國主成全!”
李神通說他其罪當斬,情愿一死的時候,竇建德壓根就不相信。可是李世績的話,卻讓竇建德深信不疑。作為逐鹿天下的老對手,要說竇建德對他的對手一無所知,那絕對是騙人的。
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不一定是你的朋友,有可能會是你的對手。李淵生性多疑,這一點竇建德非常清楚,如果李神通死了,李世績活著,那么李世績免不了要做冷板凳,別說升官發財,能不能混個善終都是一個問題。
竇建德站在步輦上,遠眺虎牢關關墻,關墻上,唐軍的旗幟迎風飄展,一面大燾,甚是醒目“陳”,關門緊閉。
竇建德仿佛在自言自語:“你猜虎牢關有多少守軍?”
李神通喃喃道:“尉州總管時德睿麾下有三萬余大軍……”
“時德睿那個老狐貍早跑了,這場仗不分出勝負,他是不會露面的!”李世績卻道:“如今秦王殿下麾下兵少將寡,夏國主又大兵壓境,洛陽空虛,虎牢關這里,最多八千兵馬。”
竇建德冷冷一笑:“八千人馬,能守幾天?”
李世績沉穩地拱手道:“那要看守將是誰?”
竇建德點點頭道:“誰還能逆天不成?”
“這卻不盡然,若是陳大將軍在此,他……是個狠角色,若是有他坐鎮,不好說。”李世績想了想道:“恐怕夏國主的運氣非常不好,守虎牢關的還真是他,想必夏國主也早有耳聞,他曾一天一夜破雁門關,一個時辰破函谷關,如今他在虎牢關,不知夏國主要使用多長時間才能攻克虎牢關?”
“一個毛都沒有長齊的娃娃,僥幸打了兩個勝仗,就敢小看天下英雄!”竇建德搓了搓手道:“傳令下去,進虎牢關吃午飯!”
剛剛在擒獲李神通,俘虜李世績智奪黎陽城的衛將軍劉錦堂策馬來到竇建德的步輦前,翻身下馬,單膝跪地道:“陛下,末將請戰,愿為先鋒,為陛下奪下虎牢關!”
竇建德想了想,緩緩道:“準!”
劉錦堂雖然出身并不高貴,不過他與竇建德卻同屬于貝州人,劉錦堂雖然籍籍無名,不過他的族兄卻大有名氣,正是夏國漢東郡公。早年他與族兄劉黑闥投奔郝孝德,嘯居山林,后來歸順李密,成為偏將。當李密并火翟讓時,劉錦堂就不滿李密,他對劉黑闥說:“李密在最落魄的時候,翟讓收留了他,委以重任,大恩莫過于此,然而李密卻殺掉翟讓,恩將仇報,假以時日,我等也會淪為棄子!”
正巧劉黑闥也不滿李密,于是連誆帶騙,卷走了李密麾下驍騎營一千三百余騎。正是因為這些騎兵,竇建德建立了他的夏國騎軍。當然,劉黑闥年輕時狡詐蠻橫,嗜酒好賭博,不治產業,家境貧困缺吃少穿,多虧竇建德接濟他。劉錦堂此人,也是非常忠誠。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有江湖的地方,都會有斗爭。夏國其實也不例外,竇建德麾下大將范愿、董康買、曹湛、高雅賢、王小胡等,都是擁兵數萬,自成體系,唯有劉黑闥與劉錦堂二人,自始至終,都以竇建德的嫡系部曲自居。
隨著俘虜李神通、李世績,劉錦堂的部曲也隨著一萬五余人,暴增至兩萬四千余。劉錦堂回到本部,提刀向前一劈,大聲喝道:“出發!”
虎牢關城頭上,魏文忠等將領人伏在關墻垛口后面不露頭,只有李秀寧一襲青衣站立在城頭,望著關外的夏軍軍馬。
李秀寧的身側,是一面唐軍大旗,上書著斗大的“陳”字,正在迎風招展。
雖然此時距離太遠,還看不真切,李秀寧也感覺到了竇建德大軍所帶來的震撼。在這個年頭,有糧有甲有刃,就有兵。竇建德在攻打相州之時,他只有十萬人馬,可是隨著相州被攻破,李神通麾下一萬七千余唐軍投降,竇建德又利用相州的府庫,拉起兩三萬人馬。
破黎陽城之后,竇建德大軍總數已經突破了十五萬人馬,如果算上隨軍民夫,那是妥妥的二十萬眾。
虎牢關外,跑馬嶺。在中國叫跑馬嶺的地方,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無一例外,跑馬嶺都是可以跑馬的緩坡。
然而就在這個緩坡上,此時卻駐扎著一個軍營。軍營的營盤面積不大,莫約五百余步見方,不過要說這是一座軍營,也不太恰當,因為這個所謂的軍營,居然沒有壕溝,也沒有營門,甚至軍營正前方連一道防野獸的營墻都沒有。
此時的靠近后營墻的一排排開數百口大灶,鍋里的水已經沸騰里,散發出撲鼻而來的肉味。
眾夏軍將士望著這一幕簡直是目瞪口呆,他們實在難以理解,區區數千人的部隊,怎么有勇氣在這里野炊?
劉錦堂面上笑意全無,強忍著罵出來的沖動。劉錦堂的一個部將嘴巴張得老大,喉頭不住蠕動。
劉錦堂拼命揉著眼睛,喃喃道:“我……我……我沒看錯吧……那是……太目中無人了。實在是太放肆了!”
眾夏軍將士也憤怒的紛紛喝罵起來:“賊他娘,關西佬狂得沒邊了!”
“他娘的,看不起我們燕趙男兒?”
“劉將軍下命令吧,我看著他們這般放肆就來氣!”
確實,此時的唐軍將士非常欠揍,更欠揍的卻是陳應,他直挺挺的躺在一具狐裘上,閉著眼睛睡覺。
劉錦堂被陳應這一幕給氣笑了:“他們這是干什么?就這點人,想守住虎牢關?想守虎牢關也應該躲在關內吧?”
跟著劉錦堂前來的凌敬喃喃自語道:“不應該啊,不應該!”
“什么不應該?”
劉錦堂非常尊重凌敬,態度卑謙的道:“凌主薄,認識這個人?”
凌敬點點頭道:“姑且算是認識吧,他本是東宮門下第一大將陳應,可是他……他怎么跑到跑馬嶺來了?”
“陳應?”劉錦堂咧了咧嘴,沒說話。他的腦袋里瞬間就像放電影一樣,閃現陳應那耀眼的戰績,平旁企地,飛師馳援靈州,四敗突厥,陣傷始畢可汗,打退處羅可汗,收復豐、勝、朔等州,輕師入河東,敗范珺璋,破雁門,殺得河東血流成河。這次突襲關東,陳應又是前鋒,敗王仁則,克函谷關,飛騎救李世民,克王世惲,擒朱粲。
掰著手指頭算一算,三十六路反王,梁師都、劉武周、朱粲、王世充四個已經在陳應手中吃癟了。
劉錦堂相信一個人會有狗屎運,然而誰都不是蒼天的親兒子,運氣也不會一直站在他那一邊。一次兩次可以說陳應的運氣好,可是隨著這么多的勝仗,陳應絕對不能用僥幸可以解釋得通。
劉錦堂小聲嘀咕道:“凌主主薄,你看陳應這是……這是要做什么?難道說他是想嚇退我軍?”
“劉大將軍會退嗎?”凌敬笑道:“劉大將軍,陳應不是不擅兵事……那只有一個解釋,他在用謀!”
劉錦堂和凌敬異口同聲:“有古怪!”
“傳令,退兵十里,安營扎寨,埋鍋造飯!”劉錦堂朗聲喝道。
一個傳令官有些愕然:將軍,今天不攻城了?
劉錦堂一馬鞭抽在了他的頭盔上:“執行軍令!”
望著緩緩退去的夏軍大隊,陳應不禁苦笑。
正如凌敬猜測的那樣,陳應確實是在用計,當然這也是陳應最討厭用的辦法。如果有實力,他情愿是用鉤鐮槍騎兵排成騎兵墻,朝著敵人一次又一次的發起猛沖,將敵人輾壓成肉沫。如果有足夠強的實力,他也愿意讓陌刀手將士排成密集的陌刀軍,在敵人陣中掀起腥風驟雨。
可是,現在陳應其實也是非常虛弱的時候,他手中最犀利的一柄刀子,鉤鐮槍騎兵,其實已經折了,沒有戰馬的鉤鐮槍兵雖然也可以打仗,不過戰斗力廢掉了一半。陳應也不知道李世民能不能從李淵那里請來戰馬,只要有戰馬在手,憑借著自己手中的十六個團的鉤鐮槍騎兵,陳應絕對有實力上演李世民的神話。
只是非常可惜的是,現在陳應沒有馬,只有騎兵士兵。所以在這種情況下,陳應只能使以巧勁,疑神疑鬼,給李世民贏得寶貴的時機。
“夏軍退了,夏軍退了!”眾唐軍將士放聲歡呼起來,站在虎牢關關城上的李秀寧聽著唐軍的歡呼聲,并沒有說話,心中默默估量著。
“公主殿下,大喜啊,夏軍退了!”馮立、魏文忠興奮向李秀寧說著。
李秀寧搖搖頭道:“這還真不是什么好事,說是夏軍不休整,上來就打,反而是好事。”
陌刀軍的劣勢就是裝備太重,將士們皆不能持久作戰,而夏軍同樣因為連續行軍,人馬皆疲憊不堪,所以他們在第一次進攻過程中,只要受挫,肯定無法組織第二次像樣的進攻。現在夏軍撤退,全軍得到休整,對于唐軍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李秀寧沉默了一陣,道:“今日不打容易,明日只怕將是一場苦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