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是不講道理的。
這一夜,乃至于此次北渡黃河進入河北以來,袁本初其實一直都遵循著所謂‘道理’來做事的。
他聽從謀士們的建議,在對韓馥取得軍事勝利后卻選擇了政治攻勢,他又聽從建議選擇對公孫瓚進行戰略壓制而非主動進攻,而又因為大局在握,所以這一夜交戰期間一直保守至極。
相對而言,扔下平原城,扔下黃河防線,領著五千騎兵渡舊瀆突襲的公孫瓚,毫無疑問是一個不講道理的典范。
但結果卻是,講道理的袁本初被對方破營斬將,不講道理的公孫伯圭卻一路殺入對方中軍大營,一掃十年郁氣!
于是乎,被逼急眼的袁紹干脆也學著公孫瓚不講道理了。
而最有意思的事情就在這里,當袁紹也不講道理的時候,情勢反而逆轉。
袁紹號令全營四處舉火,并下令全軍迎戰……火盆、火把、火炬,乃至于火堆,一時四起,將夯土將臺和大營中的大部分地區照亮的宛如白晝,也將袁紹本人的位置暴露無疑。
公孫瓚自然大喜過望,然后親自引騎兵前突,試圖逼近將臺,卻不料因為見到袁紹而振奮的遠非他一人——袁軍大營中各處兵馬親眼看見袁紹持劍立在將臺上呼喊指揮,也紛紛奮勇作戰,各自奮力抵擋;而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原本被驅趕當做開路先鋒的潰兵,在視野清明,又見到最高指揮官的情況下,居然開始漸漸恢復了秩序,其中有人躲入營帳,有人知機往側翼逃竄,還有人因為手上有武器,干脆聽從指令,折身回戰。
一時間,公孫瓚雖然遙遙望見袁紹,卻居然不能近身。
非只如此,因為袁軍大營中的兵馬格外厚重,而且大營雜物頗多,不利于縱橫踐踏,所以三千幽州騎兵一旦停止了推進后,反而立即陷入苦戰。
更不要說,前后營中的鞠義和張頜看到中軍大營如此情形,一定也在來的路上了。
當然了,事情到了這一步,公孫瓚不但已經出了一口壓抑了十余年的郁氣,更是在絕境中獲得了一場絕對的大勝。故此,其人揚聲大笑,卻也懶得計較,而是下令手下義從全部吹號,準備再度抽身撤離。
號角連連,中軍大營的三千幽州騎兵立即勒馬回身,有條不紊,邊戰邊退。但袁紹豈能如期所愿?其人親自呼喊,連番下令,讓袁營中的士卒紛紛上前,試圖粘住對方。與此同時,又有翎羽虎衛飛馬往張頜、鞠義處,要二人饒營而走,往中軍大營右側破口處阻攔公孫瓚。
不過,這些倒也罷了,最要命的戰斗卻已經發生在了右側突破口所在的營門處……三千騎兵數量固然不多,卻人高馬大,故此狹窄的營門和破口此時成為了阻礙騎兵撤退的最大危險地,不停的有殺紅眼的袁軍小部隊沿著柵欄擠過來,試圖用命賭一把不世之功。
畢竟,剛剛袁本初在將臺上親口宣告,有能殺掉或者擒拿公孫瓚的,立即加中郎將,賞萬金!
當然了,這種小規模部隊在保持隊形與秩序的大規模騎兵面前就是送死的,但即便是送死此時卻似乎也足夠了,因為他們極大的拖延了對方撤退的時間。
這就是騎兵襲營的固有危險了——所謂進去容易出去難。
而到此為止,不管公孫瓚多么神色從容,卻依舊不能說是脫離了危險。
“此時便是爭一口氣而已!”許攸在將臺上看到如此情形,不由大振。“本初自在此處激勵士氣,務必與我一支親衛,我上前督戰!”
袁紹此時早已經被戰局刺激的紅了眼,二話不說,立即將之前從對方腰中奪來的長劍塞了回去,而后者也毫不猶豫,立即持劍引著一隊袁紹中軍虎衛親自向前,試圖聚集一支部隊沿著營寨柵欄從側翼擠過去,堵住右面破口。
“這不是昔日洛中故人嗎?”稍待片刻之后,戰場之上公孫瓚目力極好,遙遙望見許攸親自領一支精銳前來指揮堵截自己,卻不由揚聲大笑,依舊從容。“子遠兄,我與你十萬金,可能放我離去?”
對此,許攸冷笑不止,根本懶得理會對方的嘲諷……一來嘛,他沒有公孫瓚的嗓門大,對方喊得出來他卻喊不回去;二來嘛,他也知道公孫瓚拿不出那么多錢來。
不過與此同時,許子遠卻又心中暗自警醒,因為公孫伯圭太從容了,這說明其人必有后手。
話說,許攸此時是不知道對方還在外面留著兩千騎兵的,也來不及知道了,因為戰場瞬息萬變,不過片刻,右營的高覽和崔琰來了!二人帶著千余殘兵,不計生死,好像跟公孫瓚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親自來到中軍大營和右營之間的縫隙,試圖堵截對方。
然后,公孫瓚見狀不驚反喜,而許子遠見狀不喜反驚。
尤其是后者,畢竟是天下的一等一的聰明人,幾乎是瞬間便已經想明白了這里面的道道——高覽、崔琰如此不計生死來堵截,那必然不是怯戰;可若不是怯戰,那為什么之前不來堵?必然是有兵馬牽制住了他們;而此時來堵,必然是牽制兵馬之前聽到號角齊鳴不斷,已然抽身而去。
但是問題在于,那只牽制兵馬既然如此號令嚴謹,紀律嚴明,又怎么會真的一去不回呢?又怎么會真的將公孫瓚和三千袍澤扔在袁營不管呢?這些騎兵全都是幽州口音,怎么可能在冀州這種地方扔下過半同鄉和主將自己逃跑?!
想到這里,許攸幾乎是瞬間沒了奪那萬金的心思,因為已經來不及了。
果然,就在高覽、崔琰試圖奮力堵截公孫瓚,而袁營中的士卒紛紛士氣大振之際,忽然間,營外營內齊齊吹號,然后馬蹄聲滾滾而來——幽州軍故技重施,又在右營與中軍大營的縫隙間上演了一出馬踏聯營、摧枯拉朽的好戲。而且這一次是前后夾擊,田楷在外,公孫瓚在內,幾乎是瞬間便摧毀了高覽、崔琰這支殘兵!
這下子,不僅前路盡開,便是各處追兵也被潰兵一時阻攔,難以追上。
而公孫瓚得了接應,還順勢再度殺傷上千不止,卻依舊不急出營,反而在營中抬槊遙遙相指袁紹將臺,冷笑宣告:“四世三公,不過土雞瓦狗!”
然后,其人復又扭頭看向身側關靖,揚聲而問:“士起,袁本初昔日以為我不值一錢,今日復以萬金購我首,你說,我公孫瓚到底值多少?”
關靖渾身浴血,心潮澎湃,再難自已,也是在馬上奮力大聲回道:“主公今日可以傾國!”
公孫瓚再度揚聲大笑,這才打馬而走,從已經空蕩蕩的右營取路,從容而退。
到此為止,高覽、崔琰倉惶逃竄,張頜、鞠義不及追趕,許攸喟嘆而返,袁紹、逢紀目瞪口呆,而陳宮干脆剛剛折返。
換言之,這一仗,不管前因后果如何,各種曲折如何,只是就事論事,公孫瓚只提五千幽州突騎,來攻袁紹四萬余人的營盤,非但連破袁紹兩座大營,殺左營主將崔巨業,傷右營主將崔琰、中軍大營副將高覽,還一度攻入袁紹大營,并一度動搖對方主營,最后居然全師而退!
而更可怕的是,翌日天明,大略統計,不管是死在刀矢前、馬蹄下、友軍推搡中,還是干脆被大火活活燒死,袁軍最后整理出的本軍尸首竟然不下三四千,再加上傷員六七千,逃逸的清河本地輔兵數千,這一仗累計減員萬余不止!
相對應的,戰場上尋到的公孫瓚幽州騎兵尸首,卻只有三五百具!
事實擺在眼前,無論如何,這一仗,公孫伯圭都是毋庸置疑的大勝,而袁本初都是前所未有的慘敗!
“我今日才知道,亂世之中,決不可小覷天下人!”出乎意料,大敗之后的袁紹居然沒有太多沮喪之意,反而坐在將臺之上,親自指揮整理營盤、收攏死傷,許久方才對許攸等心腹露出了一絲疲態,卻只是攬責于己。“而今日之敗,全在我界橋戰后驕傲自大,自以為河北在握,才至于被公孫伯圭握住戰機,導致如此慘敗……”
袁紹如此姿態,更兼昨夜幾乎只有他一人臨危不退,力挽狂瀾,堪稱唯一亮點,所以剛硬如陳宮,自幼生在西涼野性如鞠義,幕僚也好、將領也罷,此時都沒了脾氣,也是紛紛請罪。
而袁紹自然是又挨個安慰過去,然后其人又親自帶著眾人去慰問受傷的高覽與崔琰,以安后二者之心——這就更讓后兩者慚愧至極了。
不過,隨著日頭漸漸西斜,忙完這些事情,袁紹卻還是沒有休息,恰恰相反,他迫切需要一場正式的軍議來討論如何應對接下來的局勢。
“事已至此,我軍傷亡慘重,要不要暫且退兵,以避鋒芒?”由于大帳在戰中受損,所以袁紹便率眾回到夯土將臺上議事,而其人甫一落座便開門見山。
“不能退!”陳宮早已經想好,也是睜著滿是血絲的雙目應聲而對。“此時若退,則河北秋收前便不可再期,而若秋收前不能收冀州五郡,則何以對衛將軍?”
“公臺說的不錯。”逢紀也是立即上前表態。“經此一戰,不指望秋收前搶攻邯鄲了,但無論如何也得盡力取鄴城以自保吧?所以大局不能亂,還是要咬牙挺住。”
袁紹緩緩頷首。
話說,這就是問題所在了……為什么袁紹手下所有這些智謀之士都認為應該要搶攻邯鄲,而公孫珣也認為對方會打邯鄲,這不僅僅是因為邯鄲是攻打太行、上黨、太原這個公孫珣勢力最薄弱點的必由通道,更是因為雙方戰略紅線的交界點就在這個地方,讓雙方不得不在此展開攻防。
什么意思?
很簡單,莫忘了邯鄲和鄴城其實是屬于同一個城市圈,邯鄲和鄴城只有幾十里的距離,而且一馬平川,無險可守。
對于公孫珣而言,自然是因為并州是他的致命處,所以將邯鄲這塊外圍遮蔽看的極重;而對于袁紹陣營而言,鄴城卻也是掌握河北的重要支點,是必須要掌握的戰略紅線節點。
想想就知道了,如今袁本初的基本盤是青、兗,再往后可能會多出來冀州東南這五郡,而他和公孫珣的幾處勢力交界點,最北面涿郡、河間附近有數條大河,易水、漳水、滹沱河,是有充足戰略緩沖的;中間安平、鉅鹿那里有一個龐大的鉅鹿澤,也可以暫且放一放;唯獨鄴城這里,真是沒法放的,因為放了以后河內、魏郡不保不說,就連兗州都會被直接威脅!
所以,不要問什么袁紹一定要搶攻邯鄲,同樣的道理,如果公孫珣秋收后緩過勁來,邯鄲依舊在手,也一定會試圖強攻鄴城的!
這就是戰略紅線重疊的必然結果,在地圖上,鄴城和邯鄲其實一體兩面……而整個天下,在智者眼中真的就是如棋盤一般清晰。
“兩位先生說的極是。”袁紹扶著腰中重新掛好的佩刀緩緩而言。“我也是這么想的……無論如何不能退!此時退了,便是將河北拱手讓給公孫文琪,到時候我拿青、兗兩州怎么去跟坐擁幽冀并司的其人相對?當年世祖發幽州十郡突騎,盡破冀州銅馬賊,得步卒十余萬,然后便可以稱帝建制,以至于被人稱為銅馬帝……如今幽州突騎盡在公孫氏之手,他們的厲害我們昨夜已經見識到了,那這冀州精華步卒就真不能再與公孫氏了!只是,此番大敗,總是要有所調整的,你們以為該當如何?”
“若本初以為此地難以為繼,可以先難后易。”許攸當先拱手道。“韓文杰那里暫且不論,先調集界橋精銳至此,繼續鉗制公孫瓚,若公孫瓚敗走,咱們便繼續北向,順手牽羊,攻渤海之余順便取下安平、河間,屆時魏郡孤立無援,自然瓜熟蒂落。”
“可以!”袁紹陡然一振。
“確實是個中肯之策。”逢紀也是一聲嘆氣。“這邊既然大敗,那邊韓文杰處的攻心之策便未必起效了,與其如此,不如暫且調兵回來。”
“但如此一來,必須要防鄴城處狗急跳墻,取安平、河間時,韓冀州憤然無力,直接降了衛將軍又如何?”陳宮突然插嘴,提出了一個可能。
“那就讓辛仲治、郭公則他們辛苦一下,繼續留在原處,監視、拉攏。”袁紹瞇眼答道。“一旦有萬一,便出奇兵奔襲鄴城……內外并蒂開花!”
“也只能如此了。”陳宮稍作思索,一時嘆氣。
“既如此,此事就這么定下來。”袁紹立即頷首。“著人去界橋召喚部隊回來,再發信與辛仲治他們……諸君再教一教我,界橋援兵回援之前,這幾日內又該如何防范公孫瓚的突騎?”
“我軍士氣已沮,更兼賊人有幽州突騎之利,確實不可不防。”陳宮也是早就想好了,而且就在這將臺上居高臨下,左右前后指點起來。“屬下以為,應該即刻整修大營,避戰不出,同時棄掉左右小營,后營也去掉,拆掉的材料正好可以補修大營,屆時只留一大一小兩座營寨為犄角之勢……然后小營以鞠將軍為主將,領五千眾;中軍大營留一萬人與部分輔兵,主公親領,以張頜將軍為副將;其余傷員、新兵,還有需要養傷的崔、高兩位,應該盡數發往鄃城躲避戰事!”
“也是個中肯的主意。”袁紹立即點頭。“昨夜之敗我看的清楚,若以鞠、張兩位宿將引精兵謹守,則騎兵不可能輕易破寨,反而是左右營中新兵新將……連累大局。”
袁本初說到最后,一時卡頓,而眾人心知肚明,乃是其人復又想起崔巨業和他的旬日內必取平原的神奇預言來了,也是各自面無表情。
話說,崔鐘崔巨業昨晚上還神仙豐姿,弄的鞠義、張頜這種人都驚嘆不已,結果一戰露出原形……這個原形畢露倒不是說跟張頜等人比,畢竟新兵新將嘛,而是跟他族弟崔琰相比,同樣是書生領新兵,同樣大敗,但崔琰無論是前期的謹慎防守,還是后期跟著高覽一起出兵堵截的膽氣絕對是讓人服氣的。
可崔巨業呢?現在大家早已經從潰兵那里得知,昨晚上這廝到被公孫瓚弄死之前居然一直不敢出營?!
當然,崔巨業這廝丟人現眼歸丟人現眼,可其人的事跡畢竟也連帶到了袁紹,而從昨夜到現在,帳中幕僚、軍官對袁紹的膽氣都還是很服氣的……真的是輸仗不輸人!
既然如此,眾人自然會忽略掉崔巨業這個小丑,和他的什么觀星已知旬日內必取平原之類的笑話了。
人死為大嘛!
“旬日內取平原已經不現實了。”孰料,袁紹并未有避諱之意。“之前是我不識真英雄,不過,若諸君能與我摒除心結,勉力共為,咱們還是可以把握大局,繼續保持鉗制之勢,然后奪取平原的……”
將臺上的眾人愈發敬服,陳宮領頭,紛紛行禮稱喏。
然而,未等眾人起身,也未等袁紹繼續多言,忽然一名翎羽虎衛匆匆而來,手捧一封書信奉上,說是平原使者剛剛送來的。
袁本初強壓怒氣,兀自奪來書信,只瞥了一樣封皮上的公孫二字便憤然咬牙撕開信封……然后,便愕然當場。
“明公?”陳宮好奇詢問。“公孫伯圭有什么挑釁言語嗎?”
“不是公孫伯圭,但也說不定。”袁紹茫然將手中信遞給了陳宮,然后猶疑難定。“公孫伯圭是在耍我嗎?以為我會中此粗略之策?”
眾人不解其意,陳宮大致一瞥,也是面色猶疑不定起來,而其人一時無言,卻又將信遞給了身側的許攸。
許子遠只看了一眼,先是同樣失神,卻又恍然大悟,第一個反應了過來:“本初不必疑慮!這不是公孫瓚在戲耍你,實在是真信無疑!”
袁紹一聲嗤笑:“如此荒謬,如何能信?難道崔巨業顯靈了不成?”
“這跟什么觀星無關,乃是支流匯于大河!”許攸連連跺腳,急切難止。“這二人看起來是公孫氏的支流,卻也是你的天然支流,若公孫珣在還好,公孫瓚如何能與你爭奪此道?譬如張頜將軍,固然是文琪舊部,但逢大事時卻是居于你與韓文杰之間,不從你還能從誰?!速速派兵過去,不要誤了大事!”
張頜莫名其妙,而袁紹卻驚疑而起,將信將疑,然后最終將好奇的目光投向了張儁乂。
張儁乂愈發茫然,卻還是拱手相對:“明公見教!”
“若當日衛將軍不取三輔,而取冀州……”袁紹正色相詢。“儁乂直言告我,彼時你在河內我麾下,是從我呢,還是從衛將軍?”
張頜尷尬難名,但還是俯首作答:“屬下實在是不知道。”
不知道,其實就已經給出了一個說法了。
“那不日我與衛將軍決戰于沙場,儁乂從誰?”袁紹復又緊逼不舍。
“主從已定,昔日舊恩不過是退避三舍而已。”張頜正色相對。
“這就是了。”袁紹釋然大笑。“恰如洛中、三輔諸英才,若當日我去與衛將軍相爭,多半也是愿意從我的,但既然是衛將軍去了三輔,那這些故人便要沙場相見了,這就是合流難再分的道理了……儁乂!”
“末將在!”張頜依舊茫然不解。
“引五千兵,速去平原!”袁紹陡然一肅。
除了已經醒悟的陳宮、正在看信的逢紀,以及袁紹、許攸外,張頜與將臺上其余諸人不由紛紛失色,外加紛紛不解。
與此同時,辛苦一夜作戰,又辛苦大半日渡過舊瀆回到平原城外的公孫瓚,也是望著城頭滿臉的不解:“叔父、阿犢,你二人須姓公孫,為何要反我?!”
“我自然知道我姓公孫。”崔琰的至交、大儒鄭玄的弟子、公孫氏清河分支的族長,公孫瓚、公孫珣的遠方族叔公孫方,此時立在平原城頭,義正言辭。“若非如此,當日我為何要放棄袁紹的邀請來見你,還不是因為你我共姓公孫,覺得我可以勸你這個竊國之賊走正道?可我在這里數月,多次勸你不要自恃才力,擅自作為,你卻全都充耳不聞,反而變本加厲,擅自毀壞制度;我向你推薦了不少平原本地的儒者、才士,你非但不用,還屢屢侮辱他們,反倒是一些商賈、卜者之流被你重用!你這種人,眼睛里只有兵馬、財帛、地盤,卻不懂得道德風俗,更不懂的體恤人心……當日投你,是因為同姓,今日反你,是因為不同道!”
“叔父大人說的好!”不等城下公孫瓚回復,舉盾立在一旁的公孫犢忽然接口。“伯圭兄,我也要與你說一句,你這人不僅不體恤人心,還不體恤人力!你在平原大半年,征發無度,卻又不愿意給你幽州騎兵以外的人賞賜、官階……平原百姓早就忍不住了!”
“你與我閉嘴!”公孫瓚勃然大怒。“公孫方讀書讀傻了我是信得,你卻有什么臉面在我面前說什么人心道義還有百姓?!之前劉玄德在平原就與我寫信說,你是平原的毒瘤,我還不信,奪了平原后還看在同姓的面上委你重任!不想這才是真正誤了自己!也只有你這個本地大豪強,方能聚眾反叛成功吧?何必拉公孫方一個腐儒作筏?”
“事已至此,兄長盡管說吧!”公孫犢繼續舉盾答道。“天下人自有公論……你在平原只知道征發索求,卻無半點恩德,難道是假的?袁車騎在青兗各地行政以寬,難道也是假的?我棄暗投明問心無愧,唯獨念在你我兄弟之份,還請速速退去吧,不然晚上袁車騎的兵馬趕到,你連個立足的地方都沒了!你那義弟劉緯臺還有在此地納的幾房小妾,并無緊要,過幾日我自然懇請袁車騎放了他們!”
公孫瓚氣急敗壞,但環顧左右,身邊騎兵雖眾卻幾乎人人帶傷,而且疲憊至極,此時更是垂頭喪氣,哪里能攻打一個有護城河的如此雄城,也是愈發無可奈何。
“主公,回渤海吧!”關靖無奈勸道。“若袁本初真有膽色,遣一軍乘夜而來,咱們真要失措的……將士們連箭矢都空了,更不要說無糧無水、人人帶傷。”
“伯圭,回幽州吧!”田楷握著馬韁一聲長嘆,倒是更干脆。“你我也該清醒了……大爭之世,如你我這樣的武夫,便是再善戰也無法與衛將軍、車騎將軍這種人相比的。”
公孫珣驚懼交加,半晌低頭不語,最后卻是指著城頭一聲冷笑:“公孫犢……你今日叛我投袁本初容易,將來我倒想看看公孫文琪如何能容你這種人?!怕不是要你扒皮浸入海中去!”
言罷,其人也不去看城上公孫犢如何臉色蒼白失神,卻是兀自引兵北走去了。
“賢侄不必過慮。”夕陽西下,公孫方目送城下大軍折返北上,正色安慰起了自己的鄰郡族侄。“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公孫瓚自己失德于平原,而袁車騎禮賢下士,人心歸附,乃至于有今日之事,與衛將軍何干?這個天下到底是講道理的。”
公孫犢無言以對,只能望著遠處舊瀆的波光粼粼訕訕失笑:“是啊,叔父大人所言極是,這天下是講道理的。”
“瓚為人美姿貌,大音聲,言事辯慧。嘗嘲越:‘弟音柔可親,聞之敦厚,唯聲小,不得聞也。’越云:‘尺表能審璣衡之度,寸管能測往復之氣。故曰,聲何必在大,但問所言如何耳!’”——《世說新語》.言語篇 還有,公孫方、公孫犢都是漢末真正的歷史人物,前者是崔琰同學、至交,清河人;后者是袁紹部下,曾經以中郎將的身份往泰山一代騷擾曹操,被呂虔擊敗,都載于史冊。
最后,感謝大家踴躍參加同人歌曲的事情……前段時間太忙,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是官方活動還是管理員們主持的活動……但無所謂,我看了很多大家的作品,都很棒。